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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可法:心暖花开

2020/4/9 17:17:38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2245



 
  对于连云港的刘远东来说,2020年注定是他人生中最不平凡的一年。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他经历了严峻的生死考验,事情还得从那一场“感冒”说起。
  1月13日的晌午,江城湖北武汉大街上突然旋起了一阵鬼风。这风刮得很奇怪,啸叫着往那弯曲狭窄的巷子里穿,见人就直往人骨头里钻,大有不达目的不善罢甘休之蛮野。接着,天空阴云密布,气温开始断崖式骤降。还没到晚上十点钟,温度就下降了15度,一场罕见的中雪即将到来。
  离农历庚子鼠年的春节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大街上人摩肩接踵,好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人们开始婚庆、欢聚、制办年货等。突然大风降临,人们只是加快了急匆匆的脚步,有条不紊的生活并没被打乱,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两个多月前,刘远东就来武汉了,他是药厂负责湖北武汉片区的一位医药销售代表,每天忙碌着在武汉医院、医药公司、大药房之间穿梭,洽谈药品销售生意。他想利用年底两个月的时间,为个人年终再增添业绩,好年终多分红一点奖金。可这段时间,他有些背运,就像海明威笔下八十四天没有打到一条鱼的那位哈瓦那老渔夫桑提亚哥一样,并没有谈成一笔业务,甚至就连一笔上万元的业务也没谈妥,心情很沮丧。
  真是天上掉下馅饼,昨天下午四点钟,一条大鱼终于咬住钩了。武汉神州通医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与他谈妥了一笔药品与医用器材销售业务,并成功签署了协议书。合同标的高达贰佰陆拾万元,按照公司规定,他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奖励。刘远东心情豁然开朗,看什么都特别顺眼,心里感觉美滋滋的,嘴里不停地哼着歌曲。好事成双,医药公司黄总今天中午请刘远东在华南海鲜市场对面的赛略特国际酒店吃饭,令他预料不到。黄总需要与连云港制药厂长期合作,用意不言而喻。黄总还有另一层意思,为即将回港城的刘远东送行。
  十点二十分,刘远东正躺在旅馆洁白的席梦思床上,看着武汉卫视节目,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中午的海鲜盛宴。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是医药公司业务经理车蓉蓉,他连忙接听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位年轻女子温柔的问候:
  “喂,您是刘总吧?请问昨晚您睡得还好吧?”
  “很好,很好的,谢谢车经理关心啊!”
  “不客气,刘总啊,昨天我们已约定了,中午在华南海鲜市场对面的赛略特酒店吃饭,具体在三楼最大的黄鹤楼厅。黄总特意吩咐,一定要请您尝尝我们武汉的特色海鲜,我这就开车去旅馆接您,现在方便吗?”
  “谢谢车经理。接我倒不必了,不需要麻烦。我这儿离黄鹤楼酒店不远,我马上自己走过去就行,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嘛。”
  “那也好,您不住在市场东南的尚客优旅馆嘛,从那里走到赛略特的话,估计要二十分钟呢。”
  “不远,我自己走过去就行,有事您先忙吧。”
  “那,请问您估计几点能到黄鹤楼啊?”
  “快的,也就再过四十分钟吧,保证不会耽误吃饭。”刘远东边接听电话,边抬起左腕看那块金色瑞士手表说。
  “阿嚏。”
  两人正通着话,刘远东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手机差点震掉在地上。他连忙从床头柜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散发出薰衣草香味的纸,不停地擤鼻子。
  “啊?刘总,怎么啦?您是不是感冒了啊?”电话那头的车蓉蓉关切地问。
  “没有啊,我身体棒棒的,怎么会感冒呢?刚才好像有一只小虫钻在鼻子里了。”
  “那好,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现在就去一楼大堂安排菜去,恭候您的光临。中午见啊,拜拜。刘总啊,中午您可要给足我面子啊,记住一定要多饮几杯酒啊!”
  “一定,陪大美女喝酒,我哪能不尽力啊!”
  挂断电话,刘远东走到南侧落地的窗户旁边,伸头向楼下大街上看了看,然后轻轻将米黄色窗帘拉上了。他有一个习惯,每次赴宴或洽谈业务前,总要冲澡,将自己修理一番,以光鲜整洁的面目见客。刘远东一直认为,以体面的形象与客户见面,往往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也是对客户最起码的尊重。
  放下电话,刘远东拿起遥控器,将中央空调温度调到了26度。然后开始脱衣服。他将衣服挂在衣橱里,趿拉着旅馆专用的拖鞋,走进卫生间。
  “阿嚏。”他打开淋浴热水喷头,转身关起淋浴间的玻璃门,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怎么啦?咋回事啊?不会是昨晚洗澡,真感冒了吧?刘远东转念一想,不会的,自己绝对不会感冒的,上一次感冒,记不得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刘远东虽然多年在外跑药,但他特别注意身体。他每天总是想方设法锻炼一下身体。他的锻炼方法很简单,若身在外面住旅店,就去酒店跑步机上跑步锻炼身体。若在连云港家里,每晚坚持在小区里或到苍梧公园里走一万步。他还特别爱看中医养生方面的书,尤其对《黄帝内经》颇为喜爱。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从卫生间冲完澡出来了,不觉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哆嗦了一下,感觉有一丝丝冷。他赶紧用浴巾擦干身上的水,快速穿好衣服。从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里,拿出自己带的那只黑色电动三转头的菲利普剃须刀,再次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剃脸上的胡须。刘远东侧着脸,不停地用食指与中指摸脸颊与下巴。其实,他压根儿没有触摸到脸上的胡须,毕竟早晨他已剃过一次胡须,用的是旅馆手动一次性剃须刀与电动剃须刀。从吃完早饭到现在,也就两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即使胡须长得再快,也不可能太过明显。
  一切准备就绪,刘远东从墙边抽出房卡,随手放在深蓝色西装上衣的左侧口袋里,然后抓住门背后的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他走到门外,转身将门把手带了一下。只听“嗤”的一声响,旅馆3308房间的电子门紧锁上了。踏着旅馆走廊上红色的地毯,刘远东走进走廊西头的电梯间,出旅馆的大门厅右转,往黄鹤楼海鲜大酒店走去。
  十八分钟后,刘远东果然走到了赛略特酒店旋转门前。刚进一楼大堂,转脸就看见车蓉蓉一个人坐在待客区沙发上看手机。车蓉蓉看见熟人走过来,连忙从咖啡色沙发上站起来,笑容可掬地向刘远东走去,边走边与他打招呼。
  “刘总好啊,您快这边请。”
  “不好意思啊,让车经理久等了。”
  “哪里,哪里的话,刘总真是太客气了,太会说笑了。刘总,我俩是先进楼上包间?还是就在这里等一下黄总他们呢?”
  “不急,就在这里等吧。这地方开阔,空气好,闲聊一会儿吧。”
  “我刚与黄经理通过电话,他们正在路上呢。今天路上车特别多,有点堵,估计再过十分钟就到了。”
  “不急的。”
  “刘总,刚才在电话里,我好像听出您是不是有点感冒了?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好了,早好了。”
  “那好,出门在外可要注意身体哦。”
  “那是,那是的。”
  刘远东与车蓉蓉都是药品行内专业人士,两个人坐在酒店一楼待客区,就药品销售与市场行情的话题,愉快地闲聊起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过了大约十五分钟,黄坤总经理带着六位随从,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大厅。一阵寒暄过后,一行人直奔三楼餐饮部的包间。
  一道道特色海鲜陆续上桌,刘远东吃得大快朵颐,心情舒畅。他虽然身在异乡,却找到了在老家连云港吃海鲜的感觉。不到半小时,一瓶白酒已喝尽,刘远东已将满桌客人都敬过一遍酒了。女服务员拎起第二瓶白酒,正忙着启封。此时,一道“一帆风顺”的大菜端上桌了,看起来烟雾缭绕。只见船一样的冰块上,摊着橙红色的生鱼片,船头两个小碟子里盛有绿色的芥末,仿佛一艘帆船驶向雾气腾腾的大海。菜转到了刘远东面前,他用筷子夹起一片橙红色的生鱼片,在面前的碟子里蘸了蘸绿色的芥末,往嘴里送。不知是芥末辣还是先前被白酒呛了一下的缘故,他突然特别想打喷嚏。他怕自己在客户面前失态,连忙从桌上抽出一张餐巾纸,捂在鼻子上,将头向右侧转过去,脑袋倚靠在金色的椅背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心想自己以前在老家连云港也常吃生鱼片蘸芥末,可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刘远东感觉喉咙里像被什么异物堵着,痒痛难受,特别想打喷嚏,猛咳几声。可他还是强忍住了,他将头侧在椅背上,一动不动,憋得满脸通红。他感觉头晕目眩,努力定了定神。不一会儿,精神缓过来了,嘴里嘟哝:
  “哎呀,妈呀,难受死了!”
  见此情景,车经理连忙站起来,端起刘远东面前的茶水,递过来,微笑着说:
  “刘总啊,喝口茶水压压吧,会好受些啊。我们武汉的生鱼片蘸芥末啊,是出了名的辣,辣得不得了,比喝白酒还要辣呢。外地来人啊,一般都喊受不了。您啊,经常吃吃就习惯了。”
  “谢谢,谢谢车经理啊。哎呀,诸位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刚才太失态了。”刘远东呷一口茶水,连忙站起来,小腹紧贴着餐桌边沿,躬身向大家致歉道。
  “唉,都是自家兄弟嘛,我们以后要常来常往,加强合作嘛。我还要经常请刘经理吃武汉的海鲜呢,等过了年有机会啊,我一定带人到你们连云港去,尝尝那里的海鲜。毕竟连云港靠大海嘛,海鲜味道跟武汉肯定不一样。”黄经理一把将刘远东拉坐在椅子上,挥着手说,“不必客气,快坐下,请坐下说话啊!”
  “那您一定要去啊!我开春啊,什么事不干,在家专等您过去。”
  “刘总,您是不是有点感冒了啊?要是真感冒的话,吃生鱼片蘸芥末最好了。吃过一片啊,整个人天灵盖都通畅了,莫说鼻子不通气,保准你精神舒畅,现在怎么样?”驾驶员小孙接过话茬,不紧不慢地问。
  “好多了,刚才就感觉喉咙痒。”
  “这就是感冒,吃芥末就好了。”
  “最近啊,听说武汉不少人得了大流感,发烧、咳嗽,四肢乏力。”
  “好像不是流感吧,电视报道说医院也找不到原因,不晓得是什么怪病。”
  “嗯,前三天吧,我看《武汉晚报》上说好像不是流感,说是什么不明肺炎。”
  “啊?!不明肺炎啊?不会有那么严重吧?要是肺炎的话,那会不会传染人啊?”车经理接过话茬,紧张兮兮地问。
  “不会的,就算是肺炎,怎么会传染人呢?我长这么大了,还头一回听说肺炎传染人呢。”
  “不会人传人就没事的,怕什么啊?该去的地方照去,该做的事情照做,自己注意一点就行了,还要靠增强自身抵抗力嘛,大家说是不是啊?”驾驶员小孙提醒道。
  “小孙倒说对了,喝酒,我们直管喝酒,喝酒就能增强自身抵抗力的嘛,尤其是吃海鲜,必须得喝点白酒。就算是肺炎吧,整个武汉市1000多万人口呢,哪能这么巧就传染给你啊?你想传染就能传染上啦。我觉得吧,那玩意啊,要真是肺炎,得病的人要传染给另一个人,比他妈彩票中大奖还难呢,大家说是不是啊?”满脸酒气的黄坤手舞足蹈,笑着对大家说。
  “对,还是我们黄总高,实在是高!您真是见多识广,这个比喻太形象了,您老有才了!”小孙站起来,右手端起茶水,伸出左手,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夸赞,以茶水代酒敬黄总。
  “喀嚓,喀嚓。”这时,酒桌上有个女业务员将头转过去,红着脸干咳起来。
  “章经理啊,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了,就配合黄总表演吧。黄总刚说中大奖,你就真中了。我看明天中午啊,您得请客啊,就安排在这里,还这个包间,大家不见不散啊。刘总啊,听说你不是今晚要回连云港吗,干脆啊,把票改签吧,迟一天回去不行嘛,离过年啊,还早着呢,急什么啊?”孙驾驶员起哄道。
  “再过三天啊,就是武汉万家宴了,干脆啊,等吃过万家宴再走。那场面啊,热闹非凡,保准你刘总没有亲身经历过。”
  “不用了,不用了,我谢谢大家,谢谢各位朋友的盛情款待。我还是回家去吧,高铁票都已经买好了。”刘远东再次站起来,忍着咽喉痛,给大家敬了一杯酒,声音有些沙哑地说。
  “刘总,当真要回去吗?”
  “回去,真回去啊,票已经预定好了。”
  “既然真回家,那我敬您一杯,祝您一路顺风,身体健康啊!”车蓉蓉举起酒杯说。
  驾驶员带头热烈鼓掌,即刻,掌声噼里啪啦响起来,就像放鞭炮一样。
  ……
  到了一点半钟的光景,酒宴散去。驾驶员开车将刘远东送到了旅店雨蓬下,车蓉蓉扶着微醺的刘远东回旅馆休息。约十分钟后,车蓉蓉出门,武汉那边的一行人各奔东西。
  下午五点钟,刘远东迷迷糊糊地睡醒,感觉喉咙痒得难受,头有点晕。起床后,他喝了一杯温开水。然后出旅店大门,走到马路对面右前方一百米远的仁慈大药房,买了两板白加黑感冒药。又到药房隔壁的超市,买了两盒康师傅大碗面,回到旅馆。因晚上十点钟要坐高铁,刘远东简单吃了一碗泡面,吞下四粒感冒药,再次上床休息。
  晚上九点钟,设定的手机闹钟响了,刘远东从睡梦中被惊醒,他赶紧起床收拾行李。这时,中午喝的酒早已散去,刘远东感觉好受些了,喉咙不再像中午喝酒时那样疼痛了,他更加确信自己得的是感冒。拉着棕色的拉杆箱,走出旅馆大门,正好有一辆蓝色出租车到旅馆送客,正在下客人。此时,外面冷风刺骨,米粒般的小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刘远东裹了裹上衣,将围巾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走近出租车,将拉杆箱放进后备箱,钻进副驾驶室,直奔武汉高铁站。
  取票口取票、进站安检,一切顺利。刘远东走进候车大厅,坐下等了有十分钟,广播里就播报从武汉发往徐州东G1532趟高铁列车开始检票的消息。上了高铁,刘远东顺利找到8车7D靠近走道的座位。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去了一趟洗手间。他心想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到徐州感冒肯定会好了,于是去开水机上倒了一杯水,吃了三粒感冒药。他刚刚合上眼想睡觉,走道上,一位高挑漂亮的女服务员推着专用列车行李车,甜美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列车马上就要熄灯了,有需要瓜子、水果、大碗面、火腿肠、八宝粥的,请抓紧啦。
  行李车推到了刘远东跟前,突然停住了。女服务员低着头温婉地问:“这位先生,需要瓜子、水果、八宝粥吗?马上熄灯了,不供应了。”
  喀嚓,喀嚓。伴随着甜美的讲话声,那位女服务员突然冲着刘远东干咳了两声。随即,服务员赶紧掏出一张餐巾纸,捂在了杏红的嘴上,红着脸,边咳嗽边连声道歉:“先生,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有点感冒了。”
刘远东心想,多吃水果有助于感冒好得快,就朝服务员问:“来两包水果吧,请问多少钱一包啊?”
“二十元一包,这是您的水果,请拿好。”
  女服务员弯腰用塑料袋快速装好水果,递到他面前。刘远东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冲着女服务员胸前挂着的二维码扫了一下,成功支付了四十元水果钱。他打开透明的包装盒,吃了三粒通红的小西红柿,又吃了四粒草莓,列车灯果然熄灭了,刘远东昏昏沉沉地睡去。
 
 
  腊日的港城,刚下过一场中雪,外面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5℃。大街上天寒地冻,凛冽的北风呼啸刺骨,就像小刀子一样。连云港地区比南方城市武汉干冷多了。地面上结起了一层厚冰,冰与雪融合在一起,路面看上去犹如一面面大镜子,在阳光照耀下,有些刺眼。脚踩在冰面上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滑跌倒。大街上异常冷清,人车稀少,到处白茫茫一片,显得格外苍白而凝重。
  火车到了连云港新浦站,已是1月15日上午的九点钟。刘远东叫上一辆出租车,直奔自己居住的苍梧绿园小区。因路面结冰,出租车开得很慢,比平时多用了十五分钟,才到达小区的北大门。刘远东走到居住的四号楼一单元门口,拎起沉重的行李箱,吃力地往楼上提。到了四楼东侧门前,他累得满头大汗,浑身内衣都湿透了,整个人累虚脱了,像刚洗过澡一样。到了家门前,他大口喘着粗气,干脆一屁股坐在门前楼梯踏步上歇息。休息了约三十秒钟,他才站起来伸手去摁门铃。那天,他老婆范志晴没有上班,正好调休在家。听见门铃响,范志晴知道丈夫回来了,赶紧去开门。门“吱哑”一声被拉开,刘远东进屋,一头栽倒,坐在客厅黄沙发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妈妈,累死了,快累死了。”
  “快歇息啊。”
  “累死了,累死了。”
  “小刘,怎么回事啊?就爬个四楼,看把你累成这样啊?平时你回家不是这样子的啊,一口气连爬十楼都没问题。”范志晴皱着眉头问。
  “小晴啊,我有点感冒,浑身拖不动呢。”
  “啊!?你感冒啦!那要不要紧啊?”
  “不要紧,不要紧。”
  “怎么弄的呢?”
  “我估计啊,就这段时间在武汉累的,加上长途坐车呗,快累死了。”刘远东斜坐起来,耷拉着脑袋,贴着沙发后的背垫,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还没吃早饭吧?”
  “没呢,在火车上就喝了一罐八宝粥。”
  “你坐着啊,先喝点热水,我去下面条啊。”
  “嗯,好。”
不一会儿,范志晴从厨房出来,端来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腰花鸡蛋手擀面,她将面条放在餐桌上,对刘远东喊道:
  “小刘啊,你过来快趁热吃,吃过好好睡上一觉,保准啊,感冒就好了。”
  “妈呀,这么一大碗,你当喂猪呢,要是全吃下去的话,中午饭不用吃了。”
  “吃多少是多少呗,你吃完就睡觉,好好休息,我去屋里开空调啊。”
  “小晴啊,把家里的温度计找给我呢,我想量量体温呢。”
  “啊?什么啊?”范志晴站在卧室的衣橱旁边,大声问。
  “温——度——计。”
  “好咧,我这就去找啊。”
  虽然刘远东觉得肚子饿,可觉得嘴里发苦,没胃口,但为了感冒好得快,他还是坐到餐桌旁边,不紧不慢地吃起来。五分钟后,范志晴手里拿着一根水银体温计,从卧室走出来,用力甩着冲他说:
  “温度计找到了,都多少天不用了,上面都是灰,我擦擦。”
  刘远东放下碗筷,从范志晴手里接过冰冷闪亮的温度计,撩起左侧西服下面的保暖内衣,将温度计紧紧抵夹在左侧腋下,右手继续挑面条吃。范志晴回卧室,从衣橱里找来一件黑色羽绒服,将刘远东身上的西服上衣慢慢脱下来,将换穿上羽绒服。不知是吃饭还是添加衣服的缘故,刘远东顿觉暖和起来,感觉后脊梁有些微微出汗。范志晴又从客厅倒来一杯热水,关切地问:
  “不急,慢慢吃。小刘啊,你啥时得上感冒的啊?在武汉吃没吃药啊?”
  “今天是15号了,可能是前天上午得上的吧。在武汉买了白加黑吃了,感觉没什么效果呢。”
  “哦,没效果?你啊,肯定是洗澡受凉了。差不多了吧,温度计拿来我看看呢。”
  刘远东从怀里慢慢取出温度计,范志晴接过来,用大拇指、中指与食指捏着,走到东侧的窗户旁边,对着窗外,将温度计慢慢转着,仔细辨认起来。片刻,她冲正在吃面条的刘远东说:
  “妈呀,37.8℃,小刘啊,低烧,你真得感冒啦!”
  “唉,我平时特别注意的,奇了怪了,究竟怎么得上感冒的呢?”刘远东吃着面条,嘴里嘟哝道。
  “感冒发烧又不是坏事,偶尔发热一次是好事,能杀死体内不少病毒呢。”范志晴朝正在吃饭的丈夫说,“你慢慢吃啊,‘白加黑’不顶用,要不要我下楼去替你买其他感冒药啊?”
  “嗯,外面很冷,你注意点啊!”
  范志晴拿起沙发上的灰白色围巾,叠成条后在脖子上慢慢缠了几下,将黄色的羽绒服套上身,然后出门走出单元楼,直奔楼下南侧第一间的小车库走去。她从车库里面推出那辆黑色的小鸟电动车,骑上后出小区大门,直奔海苍路上她二姐家开的大药房而去。
  “二姐啊,你家药店里有没有退烧药啊?”范志晴进门就问。
  “退热的?阿司匹林呗,加两板感冒通胶囊吧,这个效果不错。”范志玲看妹妹来买感冒药,转身去货架上找药,边拿边问,“小晴啊,你买感冒药干啥啊?谁感冒了?”
  “小刘呗,从武汉回来就感冒了,也不知怎么弄的。”
  “他去有两个月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好两个月,就今早上到家的。”
  “回来正好。小晴啊,有个事我妈叫我跟你说一声,18号中午啊,是父亲六十岁生日,不想请外面人了,也不想做生日,就我们姊妹四个,到时候都回家,吃顿饭就算了。”
  “18号中午,二姐啊,到时候你再提醒我一下啊,我就怕事情一多,给弄忘记了。”
  “不急,今天才15号嘛,还有三天呢,到时候我提前一天打电话提醒你。小刘不是从武汉回来了吗,叫他一定要去啊,要是他厂子里有事的话,叫他早两天就请假。”
  “嗯,晓得了。二姐啊,多少钱啊?”
  “自家人,拿去吃吧,要什么钱啊。”
  范志玲将塑料袋装好的药递到妹妹手里,范志晴拿上药转头就走,右脚刚迈到玻璃门外,范志玲突然想起一件事,冲着门口喊道:
  “小晴啊,不要走呢,回来啊,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呢。”
  “姐啊,什么事啊?”范志晴听到喊声,连忙转身,回到柜台旁边。
  “小晴啊,是自己家人我才提醒你的啊,昨天吧,在我微信朋友圈里,有人说武汉正在闹不明肺炎,我怕小刘他会不会得上肺炎啊?”
  “怎么可能呢?武汉市1000多万人口呢,就算闹肺炎,哪能那么巧传染给我家小刘啊?他啊,平时身体棒棒的,不会有事的。我来的时候量过他体温,37.8℃,就有点低烧,不碍事,不碍事。”范志晴自信地说。
  “那就好,我就是提醒一下,那他咳嗽不咳嗽啊?”
  “没听到他咳嗽,也没听他说,好像不咳嗽吧。不碍事,二姐啊,那我马上回家了啊,让他赶快吃药。”范志晴边往门外走边说。
  “加两板‘咳特灵’吧,要是他咳嗽啊,吃这个最好了。”范志玲说,“小晴啊,记住18号,大后天中午回家啊。外面很冷,路上滑,你慢慢骑啊,当心点啊!”
  “嗯。”
  范志晴将药放在电瓶车前方的车篮子里,头也不回,就骑上车,小心翼翼地回家去了。她轻轻将门打开,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客厅。她看客厅里没人,见餐桌上,盛面条的那只碗还摆在餐桌上,里面还有半小碗面条。她估计丈夫刘远东正在睡觉,轻轻将卧室门推开一半,想进去看看究竟。尽管范志晴轻手轻脚,没弄出大的声响,刚入睡的刘远东还是醒了。
  “小晴啊,你过来呢。”刘远东冲着门口站着的范志晴说。
  “你没睡着啊?”
  “要不是你进来啊,我就睡着了,刚才迷迷糊糊的。”
  “哦。”
  范志晴将门完全推开,进了卧室。这时,刘远东已经坐起来,身体靠着床后背,对范志晴说:
  “小晴啊,你坐到床边来呢。”
  范志晴慢慢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说:
  “你手快放被窝里啊,外面很冷呢。”
  “有空调,不冷啊。”
  正说着,刘远东右手一把将坐在床边的范志晴腰搂住了,范志晴立即明白了爱人的意思,转脸冲着刘远东说:
  “你刚刚回来,累了,又得感冒了,老实点,好好休息,那事晚上吧。”
  “晚上干嘛呢?就现在吧,急死个人了。”
  “你不要命啦?这样做最伤人了。感冒药买回来了,你先吃几粒再睡觉吧,我去拿药倒水啊。”
  范志晴挣脱刘远东的手,走到客厅里。她从沙发前面的玻璃茶几上拿起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两粒白色的退烧药与两粒绿色的感冒通胶囊,又找到一只透明的玻璃杯,从饮水机上倒了一杯温水,端着走进卧室。见刘远东服下药躺下了,就关上房门,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睡觉了。
  到了中午十二点半钟,范志晴已经将中午饭做好了。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一眼看见刘远东已经披着羽绒服坐在床上,在看手机,冲着他说:
  “小刘啊,中饭已经弄好了,起来吃饭吧。”
  “好哇。”
  “看到啥好消息了?”
  “问题严重了,武汉不少人得了肺炎。”
  “管它呢,武汉离我们连云港十万八千里呢,不会影响到我们这边的。”
  “唉,许多事情可不好说啊!”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要不要再量量体温啊?”
  “好,看看烧退没退。”
  范志晴拿起床头柜上的温度计,甩了甩后,递给刘远东。刘远东接过温度计,放在左腋下测量起来。约五分钟后,范志晴接过刘远东递过来的温度计,走到南侧的窗户旁边,靠近窗外转着温度计看起来,她转脸冲床上的小刘说:
  “嗯,37.0℃,退烧了吧,感冒药真管用啦,起来吃了饭再睡。”
  “小晴啊,你带两个孩子先吃,我后吃。”
  “那干嘛呀?”
  “我怕感冒过给你们呗,毕竟快过年了,要是一家人都得上感冒,就不好了。以后每次吃饭啊,你带两个小孩子先吃,我后吃。”
  “也好,他爸啊,那我们就先吃了啊。”
  刘远东趿拉着棉拖鞋,走出卧室,去卫生间外边的洗脸台上洗了一把脸,回到客厅。不一会儿,范志晴与两个孩子已吃完了,孩子们忙着到书房写作业去了。刘远东刚刨了三四口饭,卧室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朝范志晴努了努嘴,说:
  “小晴啊,是我手机响了,快拿来我看看,是谁找我啊?”
  范志晴快步走到卧室,拿起床头柜上黑色的手机,走出来,挤眉弄眼地说:
  “小刘啊,你快接电话,是你们单位程总。”
  刘远东接过电话,只听电话里说:“刘经理啊,听说你早晨回来啦,怎么也不事前招呼一声啊?”
  “程总啊,我今天十点钟才到家,还没有来得及跟你汇报呢。”
  “你在干嘛呢?”
  “吃中饭呢。”
  “回来就好,这趟武汉没白去啊,成绩不错,为公司签了一笔大单啊,我代表公司祝贺你!向你表示热烈的祝贺啊!”
  “程总客气,哪里!哪里啊!”
  “明天晚上,我安排在喜来登大酒店专程为你接风。到年底了,不要过年了嘛,公司一帮小弟兄都回来了,好好聚聚啊,就这样说定了啊!我还要号召他们向你学习呢!”
  “谢谢程总,向我学习?能学到什么啊?”刘远东为难地说,“我还要向您请假呢,这几天啊,我一直感冒,就不去了吧。要是万一把感冒过给大家,我怕不太好。”
  “那好,那好,我听您安排。”
  “你啊,净满嘴胡话,真感冒发烧啦。公司销售部专程为你接风,你不去哪能行啊?像什么话呢?喝点酒啊,不正好治你的感冒嘛,机会多难得啊!不去绝对不可以啊!”
  刘远东挂断电话,范志晴问:
  “小刘啊,是公司程总吧?叫你干嘛呢?”
  “明天晚上,说要请大家吃饭聚餐,要为我接风呢。”
  “为你接风?你感冒了,一直没好,还真要去喝酒啊?”
  “人家程总是公司领导,都已经安排了,不去能好看吗?”
  “这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你去应酬我不反对,那不能喝酒啊,毕竟你感冒没好嘛,我也是为你着想啊。”范志晴撅嘴说道。
  “那我也不能一点不喝啊,象征性少喝一点。一年到头的,大家聚会一次也不容易啊!”
  “你自己注意,千万少喝点酒啊。”
  “嗯。”
  16号的早晨,范志晴起床后,忙着做一家人早饭,心里仍然惦记着爱人的感冒。她做好了早饭,走进卧室,对刘远东说:
  “小刘啊,起床了,吃早饭了。要不要再测量一下体温看看啊?”
  “行呀。”
  第三次测量体温,范志晴看完温度计,心里放心了,拿着温度计对刘远东说:
  “不碍事了,体温正常,36.7℃,真降下来了。”
  “我看看呢。”刘远东接过温度计仔细一看,不住地点头说,“还是家里感冒药有用啊。”
  “家里的感冒药有用?怎没我的功劳啊?”范志晴不悦地说,“你感冒刚刚好点,今天晚上不单位聚会嘛,白天在家看看电视,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跑啊!”
刘远东听到范志晴的吩咐,不住地点着头。“嗯,喀嚓,喀嚓。”突然,他连忙用手捂住嘴,不停地干咳起来。
  “啊!?小刘啊,你怎么咳嗽了啊?什么时候咳嗽的?”范志晴惊讶地问。
  “好像在武汉就有点咳嗽,具体哪一天我想不起来了。”刘远东红着脸说。
  “以前咳没咳嗽啊?快喝点水吧,压压就好了,赶紧吃‘咳特灵’啊!”
  “喀嚓,喀嚓。”
  “要不今晚聚餐就不去了?”
  “那哪能行啊?跟人家都说定了。”
  范志晴到卧室拿药去了,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刘远东接过她递来的两粒感冒药胶囊与三粒白色的咳特灵药丸,仰起头干咽了下去。
  “干吞不好,喝点水。”
  晚上六点钟,刘远东虽还时不时干咳,可他在家实在待不住了,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心思都是聚餐喝酒的情景。外面寒风呼啸,在单位加班的范志晴还没有回家。刘远东本想打电话给范志晴,想到她已知道晚上同事聚餐的事情,就将电话放下了。刘远东洗了一把脸,又将胡须刮了一遍,换了一件紫红色到膝盖长的羽绒服,急匆匆下楼去了。
  晚上九点四十分,刘远东醉醺醺地走回家。他走进客厅一看,范志晴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等他呢。范志晴见刘远东回家,转脸就问:
  “回来了,晚上喝多少酒啊?”
  “估计喝了有二两多一点白酒。”
  “喝酒的人都回家了,散场了吗?”
  “还没结束呢,他们还要去唱歌,我不舒服,提前回来了。”
  “嗯,表现不错嘛,洗洗早点睡觉吧,有多少人吃饭啊?”
  “就单位十个人,都是平时的同事。”
  “那你感冒没过给他们吗?”
  “没呀。”
  17号的早晨,范志晴刚刚想出门去上班,电话响了。她二姐范志玲问:
  “小晴啊,明天就18号了,中午别忘记回家啊。叫小刘一起去呀,他感冒好了吗?”
  “嗯,我记得呢。他感冒不碍事,昨天就退烧了,就有点咳嗽。”
  挂断电话,范志晴转脸对刘远东说:“小刘啊,不是二姐打电话,我差点给弄忘记了。明天啊,是我父亲六十大寿生日,父母不打算请外面人了,就姊妹四个回家吃顿饭。我父母反复叮嘱,叫你一定要去。”
  “那是,这么重大事情,我肯定去啊,那要不要带礼啊?”
  “不用,我老家一直不收礼,只要人去就行了。那你要不要事先跟单位程总请假啊?”
  “不用,昨晚吃饭时,程总已经说过了,他说我刚回来,又感冒了,这几天在家休息,不要上班,有事通知我。”        “那感情真好呢。” 
  “小晴啊,你马上不是去上班嘛,中午从你二姐药房带几个口罩回来啊!”
  “买那玩意干嘛啊?”
  “我不感冒了嘛,明天中午啊,估计你家亲戚不少,我就怕感冒过给人家,那就不好了。快过年了,再说家里不还有两个小孩子嘛,过上就不好了。”
  “小刘啊,真没想到啊,你想得还挺仔细周全呢。那到中午你得提醒我一下,我害怕忙起来就给弄忘记了。”
中午下班,范志晴经过范志玲药房,果然带了一包天蓝色医用口罩回家。18号晌午,范志晴开车,副驾驶上坐着戴着口罩的刘远东,后车座还有两个孩子,一家人到连云港浦南参加岳父生日宴会。中午吃饭时,范志晴大姐的女儿曹娟看小姨夫戴着口罩,就奇怪地问:
  “小姨夫啊,你戴口罩干嘛呢?”
  “我感冒了,有点发烧、咳嗽、四肢没力气,有点拖不动,怕过给你们呗。”
  “哦,那不碍事吧?”
  “不碍事,他早已不发烧了,就有时干咳嗽。”范志晴抢过话茬说。
  “那就好,你什么时候感冒的?”
  “来家之前,在武汉就得上了。”
  “哦,武汉?那会不会?……”
  曹娟刚想将话说下去,坐在身边的母亲范志梅用膝盖抵了她大腿一下,聪明的曹娟立即明白了,站起来改口问:
  “小姨夫啊,那会不会是这段时间,你在外面喝酒少了呢?我来敬小姨夫一杯酒啊!”
  “你这孩子吧,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小姨夫感冒了,你还要敬他酒,他随意喝,就用茶代替酒,你喝白酒,一口干了,不行分两口。”范志梅对女儿说。
  生日宴简朴热闹,范志晴父亲感觉很高兴。临出门前,曹娟将范志晴拉到院子围墙外面东侧的铁门旁,煞有介事地说:
  “小姨啊,自己家亲戚我才告诉你的,酒桌上没敢说。昨天上午,我们医院就已经正式接到省卫健委通知了,这次武汉闹不明肺炎相当厉害,传染人很快。这个肺炎前期跟感冒一个症状:发热、咳嗽、四肢无力、胸闷。这段时间啊,只要从武汉回来的人,都要严格登记、检查、隔离,要求做到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我觉得吧,今天下午或者明天,让小姨夫去连云港第一人民医院查查,排除一下。”
  “啊!?不明肺炎?不会的,你小姨夫他就是感冒,都退烧了。”范志晴望着姨侄女,摇着头,惊讶地问。
  “让他去医院排除一下不更放心吗?治疗这个肺炎目前国家还没有特效药,万一得上麻烦可大了。”
  “妈呀!有这么厉害啊?”
  “不是吓人,武汉已经有人死亡了,我觉得还是查一下比较保险。”
  回家的路上,范志晴将侄女的话告诉刘远东,可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得上肺炎。1月19号下午,刘远东单独开车去了浦南农村的父母家,拿来一些菠菜与小青菜。20号上午,他与范志晴又去了一趟岳父母家,送去一箱洋河蓝色经典酒。
 
 
  1月20号整整一天,刘远东都在四楼家里看电视,没有迈出小区一步。到了晚上七点钟,他感觉胸口有点憋闷,肋骨有点隐隐作痛,很想下楼散步透透气。他穿着灰色的老棉袄,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独自在小区走了有三千步左右。到了东南角一转角处,坐在花台上咳起来,人腰弯得像草虾一样。过了一会儿,他见自己咳嗽略好些了,又扶着楼梯栏杆慢慢走回到楼上。这时,妻子范志晴已回家了,见丈夫累得连咳带喘进门,就心疼地说:
  “你下楼去了吧?我让你在家休息,你不在楼上好好呆着,一个人下楼干什么啊?外面很冷,容易着凉加重感冒的。”
  “我又不是纸糊的,怕什么啊?我就想下去散散步,楼上都呆一天了,一步没下楼。”刘远东说。
  “我看你咳嗽没好啊,好像有点加重了,要不明天上午去医院检查检查啊?”范志晴坐在沙发上,担心地说,“微信圈里这几天都传开了,说武汉正在闹什么不明肺炎,说这个病会传染人,很厉害。明天上午,要不要我陪你到医院啊?”
  “小晴啊,你不要见风就是雨,听人瞎传言。我长这么大了,身体一直棒棒的,没得过病,绝对不会的。明天不是21号嘛,看看上午咳嗽好不好,要是吃咳特灵还不管用的话,我下午自己开车去,你上你的班吧。”刘远东连咳带喘地说。
  “嗯,这样也好,那你上午不能去吗?”
  “我怕上午时间太短了,你不叫我去一趟超市的嘛。”
  “嗯。”
  1月21号早晨,刘远东起床后,感觉咳嗽比昨天好多了。吃完早饭,约十分钟后,突然电话响了。刘远东拿起一看,是武汉那边车蓉蓉的电话,她问:
  “刘总啊,你回连云港了吧?感冒怎么样?好点了吗?”
  “谢谢车经理关心啊,前几天一直发烧,现在不发烧了,就有点干咳嗽,浑身没一点力气,胸口还有点闷,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刘总啊,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着急啊。我国著名钟南山院士昨天到武汉了,他说现在武汉闹的不是流感,而是一种新型冠状不明肺炎。这个病啊,早期就跟感冒一模一样,肯定存在人传染人现象。对于治疗这个病,目前国家还没有特效药,只听说推荐了一套参考治疗方案。要是得上这个病,弄不好的话,后果很严重啊。你前几天不是感冒了嘛,赶紧到当地最好的医院好好排除一下,自己得的是不是新冠肺炎。”
  “啊!?有那么严重吗?”
  “后果很严重,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你听我的话一点没错,赶快去医院检查啊。”
  听到电话,刘远东心里很吃惊。他再也没有心情吃饭了,赶紧打开电视,新闻里正在滚动播报新冠肺炎的消息。刘远东看了,并不以为然,心中仍然存在着疑惑与侥幸。他心想,武汉那么多人呢,怎么偏偏就我得上肺炎了呢?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嘴里不停地叨唠着。
  上午的九点二十分,手机再次响了,车蓉蓉急促地说:
  “刘总啊,上次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黄总和驾驶员小孙,他们已在武汉金银潭医院被确诊是新冠肺炎了,你抓紧去医院检查,一下不能耽误。”
  “谢谢你的提醒啊,经你这么一说啊,那我下午得去医院排查一下,心里才踏实呢。”刘远东摇着头说,“我身体很好,绝对不可能会感染上的。”
  “刘总啊,你最好哪儿也不要去,出门必须要戴口罩啊!”
  “嗯,我天天戴着呢。”
  车蓉蓉对刘远东的关心提醒,使刘远东起了去医院排查的决心。不过,他心里仍然很疑惑,总想自己身体很棒,始终坚信自己不可能得上什么新冠肺炎。上午九点五十,他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独自打的去了一趟苏果超市,买了卫生纸、牙膏等许多日用品回家。
  吃过午饭后,刘远东本想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可一躺上床,满脑子不是疑虑,就是车蓉蓉急促善意的电话声,搅得没一点睡意。下午一点半钟,他起床了,找到床头柜里的社保卡,拿上钱包与手机充电器,独自开车往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通灌区分院。下楼前,他拨通了范志晴的电话,说:
  “小晴啊,我马上下楼去医院检查身体了,你晚上记得早点回家啊。”
  “你没去医院啊?”
  “不急,我现在就去,上午到超市去了。小晴啊,你不用替我担心,不会那么巧的,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但愿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一直放心不下,这几天眼睛皮子老跳。”
  “你不要怕,尽管放心,那我去了啊!”
  刘远东驾驶私家车到了医院停车场,将车停好,走进医院大门,直奔大厅一楼的咨询台。到了咨询台前,他觉得有点闷得慌,就将口罩拿下,一端挂在左耳朵上,朝咨询台上那位微胖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导医员彬彬有礼地问:
  “医生啊,有件事情我想问问您呢。”
  “小伙子,什么事啊?你请讲。”
  “我吧,最近老是感冒、咳嗽呢,胸口还有点憋闷得慌。吃药吧,也不见好,要做什么检查好呢?”
  女导医员听到问话,盯着刘远东的脸部细瞧,只见眼前这位小伙子面目清癯,蓝色的医用口罩在耳边飘荡,脸颊上有两道深深的勒痕很明显,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显得彬彬有礼。兴许是咳嗽的缘故,他的脸颊看起来有点绯红,就像晚霞刚刚退却的天边,一览无余地在暴露在脸上。见此情景,女导医员警觉地说:
  “小伙子啊,你最好去做个血常规检查,还要做胸部CT。”
  “谢谢,谢谢医生啊!”
  说完,刘远东一转脸,朝旁边的挂号窗口走去了。
  “唉,戴口罩的那位小伙子啊,你不要急着走呢,我还有话要问你呢,请你过来啊!”
  刘远东刚走三四步远,听到身后有人喊他,连忙转过身,又折返到咨询台前。女导医员问:
  “请问,小伙子,你是不是从外地来的啊?”
  “是啊。”
  “那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前几天吧,好像一个星期前,我从武汉回来的。”
  “啊!?武汉啊!小伙子,那你得赶紧去挂急诊。唠,急诊就在那儿呢。”女导医员右手指着急诊窗口,语气急促地说。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刘远东边走边嘟哝。
  刘远东掏出社保卡,向急诊室门前走去。挂好号后,他直奔二楼的血常规窗口。到了血常规检测窗口,他见窗口前,队伍排着一大长溜。刘远东心里想,若轮到自己,恐怕至少要等上半个小时,不如去趟洗手间。他看到墙上有卫生间指示牌,于是,就向楼西顶头的卫生间走去。约五分钟后,他从洗手间出来了,回到血常规检测窗口,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只见在血常规窗口前,那位穿白大褂的女导医员四处张望,正在找人。她看刘远东过来了,连忙走过来,离他有一米远的距离,问:
  “小伙子,就你是从武汉回来的吧?”
  “我是啊。”刘远东被问得莫名其妙。
  “请你站着不要动啊,我去里面找医生。”
  那位女导医员边说被往血常规科室门口走去。到了医生跟前,女导医员低着头,对正在坐诊的陈晓兵主任神色慌张地说:
  “陈主任啊,外面有个人,是从武汉过来的,咳嗽啊,脸通红的!”
  “啊!?武汉来的啊!那还愣着干嘛呢?请你赶紧去喊他,到旁边一间急诊室里来啊!”陈主任听后,立即停止坐诊,对女导医员说。
  “武汉过来的那位小伙子呢,就最后面戴口罩的那位先生,请你过来啊,到我旁边这间急诊室来呢。”女导医员走到门外,向排在队伍后面的刘远东招手喊。
  刘远东听到前面有人喊自己,就向那间急诊室门口走去。到了屋里,他看见已经有两位医生站在房间里了,其中一位就是刚才与女导医员说话的那位陈晓兵主任。陈主任见刘远东进来,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距离刘远东有两米远,问:
  “小伙子,请问您贵姓啊?”
  “免贵姓刘,叫刘远东。”
  “小刘啊,我听说你是从武汉过来的?”
  “是的。”刘远东摸着后脑勺说。
  “那你几号回来的?有多长时间了?”
  “我15号早晨到家的,正好有一个星期吧。”
  “你去武汉多长时间了啊?”
  “去了有两个月吧。”刘远东蹙着眉头,回想着说。
  “那你平常都呆在那边吗?”
  “嗯,我在那上班的,我搞药品销售。”刘远东回答的很干脆。
  “刘先生,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从现在开始啊,你啊,千万不要随便走动了,我立即安排医生替你单独做检查。记住,请你积极配合我们工作啊!”说完,陈主任掏出手机,拨通电话,说,“赵医生啊,你从护士贺庆那里领十个N95口罩过来呢,把桌上体温计也拿过来呢,顺便带一套隔离服过来,越快越好。”
三分钟后,两位女医生连走带小跑来到急诊室。陈主任对刘远东说:
  “小刘啊,你快把这个口罩换上,这几个口罩你先放身上,留备用啊!”
  陈主任边说边从身边医生手里,拿出一个N95口罩递给刘远东,教他立即戴上。两名医生拿着白色的枪式温度计,一个对着刘远东的脑门测量,一个叫他伸出左手手腕,在脉搏处测量。
  “陈主任,38.3℃。”
  “38.4℃。”
  “记下来,快记下来啊,现在就安排查血常规,马上做CT。”
  陈主任立即给刘远东开通了专用检查绿道,查过血后,立马又安排人将他室送到CT室做肺部CT。大约过了一个十分钟,陈主任拿着一张白色的化验单和一张黑色的胶片,走进那间急诊室门口,隔离着小刘好几米远。没等陈主任坐下,刘远东就紧张地问:
  “主任啊,检查结果出来了吧?”
  “出来了。”
  “怎么样啊?”
  “小刘,情况很糟糕啊。你的血常规指标都是正常的,但是,你的双肺各有很大的一块病灶,肺部感染蛮严重的,我们高度怀疑你已经得上新冠肺炎了。”陈主任拿着胶片,指着上面的一处对刘远东说。
  “主任,胶片我看不懂,真是武汉那个肺炎吗?”刘远东惊诧地问。
  “现在确定你已经得上肺炎了,至于是不是新冠病毒感染引起的肺炎,还不能完成确定,还要等市疾控中心与卫健委专家马上过来一起会诊。”
  “啊!?妈呀,专家会诊?真是肺炎?那要怎么办啊?”
  “你现在一步不能离开,走不了,我马上给你安排床位,需要住院隔离,进一步观察。”陈主任掏出手机,立即拨通了住院部的电话,说,“住院部吗?是张琴主任啊,我这里有一个武汉过来的病人,初步疑似新型冠状肺炎,已经查过血常规与CT了。正在等疾控中心的专家过来会诊,还要做咽拭子核酸检测,该病人需要住进医院备用的隔离病房,让这个人先住院,进一步观察。”
  “好的,陈主任啊,我多说一句,算是提醒你啊。昨天医院开会了,要是这个人真肺炎的话,这事很严重啊,得抓紧向医院领导与上级部门汇报啊!”
  “嗯,谢谢张主任提醒啊。我已经跟领导汇报过了,市卫健委与疾控中心的专家正往这边赶,估计马上就到了。”
  “那个人是男的女的?有多大年纪了啊?我好安排床位啊!”
  “是个小伙子,才31岁,叫刘远东。”
说完,陈主任头也不回,走出了急诊室门。他刚出门,又转回来对刘远东说:
  “小刘啊,请你配合我们啊,千万不要离开这间屋,有事医生会过来通知你的,懂吗?你赶快把桌上这件隔离衣穿上,带上我们发给你的帽子啊。”
  “嗯,我懂,我懂。”刘远东点头答应。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打一下,有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联系啊。”
  “好的,谢谢陈主任。”
  刘远东从怀里掏出手机,拨通陈晓兵主任电话,然后就挂断了。刘远东一个人在屋里,掩上房门,拿起隔离衣反复看了一下,然后打开开始穿起来。
 
 
  约一小时后,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与口罩的医生急匆匆来到急诊室,对刘远东说:
  “您叫刘远东吧,我们要带你到住院部去住院隔离,请你马上跟我们走,现在就去啊。”
  刘远东一看,两个医生全身武装,穿着就像电影里的生化武器防护兵。他们着白色防护服,还戴着鞋套与黄色的橡胶手套,看不清面目。他感到一丝丝害怕,站起来胆怯地问:
  “医生啊,现在就要去住院隔离吗?”
  “嗯,现在就去住院隔离,请你马上跟我们走,越快越好,住院部病房都给你腾出来了。”
  “我能不能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告诉我家里人一声啊。你们叫我去住院,我事先没一点思想准备呢。”
  “能啊,那你现在就打,打完后立马跟我们走,一点不能耽误啊!”
  “医生啊,我想跟你们商量点事呢?”
  “什么事?你请说啊。”
  “刚才你们陈主任说我血常规指标很正常,一点问题没有,能不能跟你们协商协商,不要住院,回家吃药治疗啊?”刘远东胆怯地问。
  “回家治疗?小刘啊,你的双肺感染挺严重的,我们医院高度怀疑你已得上了新冠肺炎。这个病传染性很强很快,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快,后果特别严重。我们医院要对你个人、你的家人以及其他人生命健康负责任。你一旦离开了医院,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也没有药治疗,你的病情发展严重不说,肯定会传染给更多人。请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么回事?那将是什么后果啊?请你一定要理解啊!”
  “晓得了,那好吧。”刘远东沮丧地说。
刘远东拿出手机,拨通了妻子范志晴的电话,唉声叹气地说:
  “唉,小晴啊,不好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我已经得上武汉那种新冠肺炎了,现在医生告诉我说不能走,必须马上住院隔离,病房都腾出来了。疾控中心马上来专家了,晚上还要替我做什么咽拭子核酸检测呢。”
  “啊!?妈呀,小刘啊,你真得上肺炎啦!那怎么弄啊?”范志晴听后,立马吓得哭起来,手机滑落掉在地上。
  “小晴啊,你不要哭,我马上跟他们隔离去了。等晚上做完检测,我再给你打电话,那我跟他们走了啊。”
  “小刘啊,你不会有事的,他们医生肯定弄错了。”
  “我也不晓得,那我跟他们去了啊。”
  “你一定要好好的,听医生话啊,千万不要着急啊。”
  “嗯,你把两个孩子带好啊,你也不用着急。”
  随后,刘远东跟着两个医生一起,走进门诊楼后排的独立隔离病房大楼里。他们带刘远东进了底层超市旁边顶西头那间小房子里,将他单独隔离在里面。刘远东在那间小小的隔离室里,既害怕又有一丝疑虑。他不时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感觉稍微有点发热,自己只是时不时干咳嗽几声,其他并没有觉得什么异常的地方。他心想新冠肺炎真有那么可怕吗,就是真得上的话,就凭自己平时棒棒的身体,也应该能够抗过去。他坐立不安,胡思乱想,将隔离服脱下又穿上。他一会儿躺在病床上,一会儿又在室内来回踱步。他心想,自己要是真得上了肺炎的话,第一个被传染的人应该就是妻子范志晴,下一个就是自己一对儿女。还有,就是从武汉回来后的第二天晚上,在连云港喜来登大酒店吃饭的九名同事,还有就是父母与岳父母一家人,加上自己七大姑八大姨的。他觉得事态很严重,越想越感觉害怕。
  晚上六点钟,外面路灯已经亮了。三名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来到隔离室,其中一个就是先前的陈主任,另两个人住院部的女护士,一个叫傅洁,另一个是贺庆。
  “小伙子,放勇敢点,你不要害怕啊。连云港市疾控中心与卫健委专家已经过来了,他们专门来替你做检测的,现在要做咽拭子取分泌物,请你坐下来,把嘴张开,舌头前伸,我们要采集你的咽部分泌物,就是咽拭子取样。”女护士贺庆对刘远东说。
  “小刘啊,这个采集很简单,就十秒钟左右,你不要害怕,一会儿就好了。”陈主任站在一旁安慰道。
  “好的。”
  女护士傅洁搬出病房床头柜旁边的凳子,让刘远东坐在凳子旁边,头部后仰,脸部对着护士,嘴里不停地发出“啊啊……”的声响。护士贺庆戴着N95口罩,头部护屏,左手拿压舌板压住刘远东的舌头,右手拿一根细长的白色棉签,深入刘远东的咽部深处擦拭,取咽部分泌物,不一会儿就取好了。刘远东立马有一种恶心与不适感,甚至感觉快要呕吐。
  护士将棉签在一个拇指长的试管里蘸了蘸,然后将采集到的样本放入一个铝合金盒子里封存起来,拿走了。一行人到了医院微生物检验室,疾控中心与卫健委的五位专家早已在里面等候了。他们见病人咽部泌物被采集好了,立即动手忙碌着做各种检测。专家们从病人口腔用棉签取咽部分泌物做核酸检测,忙着连夜分析数据。晚上八点钟,急诊室旁边的小会议室灯火通明,一场关于刘远东病情的会诊分析会与治疗方案在紧张激烈讨论着。
  起初,医生们将甲流、乙流都排除了,就是查不出到底是什么病毒感染了他的肺灶。后来根据核酸与CT检测报告,确定刘远东就是得的新冠肺炎。陈晓兵主任根据自己多年治疗传染病的经验,结合国家卫健委刚刚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快速指南(第一版)》参考意见,结合刘远东的呼吸较为平稳,血气指标变化平稳的情况。他力排众议,提出了暂时不用上呼吸机,用鼻息道增氧的治疗方案。利用利托那韦抗病毒,外加左氧氟沙星抗感染治疗。他还根据刘远东有低热没有被彻底治愈的情况,用甲泼尼龙激素治疗。他的治疗方案经专家们反复慎重地讨论,最终形成了一致意见。
  医院中医部赵新华主任根据中西医共同治疗的要求,提出对病人刘远东给与宣肺清热等对症治疗。他还根据病人舌苔苍白厚腻的特点,血钾有些偏低、腹胀、腹泻的病情,有针对性调整了中药处方。
  直到晚上九点钟,刘远东没有脱衣服就躺在病床上,回想自己做肺部清洗、咽拭子时的情景,仿佛就像做了一场恶梦。此时的他腿脚发软,脑袋嗡嗡响,站起来一走路,就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心里越害怕。屋里虽然开着空调,可他还是觉得浑身很冷,索性下床在屋里来回走动。他听到外面寒风刮到铝合金窗扇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好像狼一样的啸叫声。站在窗边,他发现寒风就是从右边小拇指宽的窗缝钻进来的,风吹得人寒毛直竖。他伸手使劲推拉窗扇,却怎么也推拉不动。看着蓝色满是灰垢的窗帘布,他有了主意,将窗帘捋成拇指宽的窄条塞进窗缝里,终于堵住了外面呼啸的寒风。
  他侧身朝床头柜上看,发现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他连忙站起来,浑身发冷,感觉饥肠辘辘,眼前金星直冒。他伸出手拎起塑料袋一看,原来里面装的是盒饭。他估计是刚才出门做检测时,住院部护士送过来的,用手摸了摸塑料袋,还热乎乎的。
  突然,他听到床头小广播响起来,一位甜美的女子声音传来:
  “刘先生啊,这是我们医院为你订的餐饭,请趁热吃吧。今晚因为刚才做检测,有些耽误了。要是不合您胃口的话,您尽管提出来,我们明天改进。”
  刘远东索性下床,坐在床边小方凳子上,打开塑料袋,取出里面的盒饭。他打开淡黄色的一次性饭盒,里面有一条筷子长的黄鱼,上面浇了许多红色的番茄酱。旁边是蒜薹炒肉丝,还有炒小青菜。另外盛放着方形透明餐盒的米饭与一小袋酸奶。他对配置的盒饭非常满意,可刚吃了一口,就觉得口味有些淡了,不太符合自己偏辣偏重的胃口。拿起一次性纸杯,从饮水机上倒出一杯,放在床头柜上冷了一会儿。端起一次性纸杯,慢慢喝了五六口水,然后放下,继续吃盒饭。他将饭盒用塑料袋扎起来,放进垃圾袋子里,然后,人躺在病床上,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刘远东想到自己若真得上肺炎,肯定会传染给很多人。他努力想着从武汉回家后与自己接触过的人,觉得有必要把接触过人的名单一一记下来。于是,他伸手摁床头那个白色的需求按钮。三分钟后,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女护士走到门口,问:
  “刘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忙啊?”
  “医生啊,能不能请您找一支笔与几张纸给我啊?”
  “你要纸笔做什么啊?”
  “我想,我想把接触过的人名单全部写出来,一个也不漏啊。”
  “没问题,我马上到值班室拿去,不急啊。”
  不一会儿,那位女护士过来了,通过门观察小窗口,全身防护服的女护士伸手递过一支蓝色的圆珠笔与三张白纸,对刘远东说:
  “刘先生,这是您要的东西,有需要啊,尽管说一声就行。”
  “谢谢,谢谢医生啊。”
  刘远东坐在床边蓝色的塑料小方凳子上,将纸放在床头柜上,躬着腰,低头开始慢慢回想起来。他刚写下“范志晴”三个字,突然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陈主任的电话。陈主任在电话里对他说:
  “小刘,你现在要帮着我们做一件事情啊。”
  “啥事啊?陈主任。”
  “你呢,不急,慢慢回想回想,从武汉到家里这段时间,总共接触过哪些人,把名单都列出来,越详细越好,一个不要漏了,不管是男是女都要列出来。人员分两个部分:密切接触与一般接触者。比方说,你家里人肯定是密切接触,其他人是普通接触,都列出来,懂了吧?把多少号大约什么时间接触的,都列出来。这是医院与市卫健委要的名单,将根据你列出的名单,卫健委对他们采取隔离措施,这对防止感染很重要的。”
  “主任啊,我已经想到这事了,刚才跟护士要了纸和笔,正在列名单呢。”
  “小伙子,行啊,怪机灵啊。那你慢慢列啊,不急,今晚上大约十点钟左右,我等专家结论出来了,去看望你啊。”
  “嗯。”
  刘远东做事非常仔细,他使劲回想自己接触过的每一个人,甚至连出租车驾驶员与超市收银员都列出来了。他把自己家人、父母亲、岳父母作为密切接触着,把单位同事等其他人算作普通接触者,甚至将武汉的车蓉蓉、黄总一帮人也作为密切接触者列了出来,总共列了有四十一位人员。
  刘远东使劲回想接触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他反反复复看列出的名单,觉得没有遗漏。晚上十点,穿着一身防护服的陈主任果然敲门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三张检测单,坐在床上,与刘远东隔着约两米的距离,问:
  “小刘啊,名单列怎么样了?”
  “陈主任,列好了,您看呢。”
  说完,刘远东从床上枕头旁边拿起两张纸,递到陈主任手里。戴着双层橡胶手套的陈主任拿起白纸,仔细看起来,过了一会儿,问:
  “这里面有武汉人吗?”
  “有啊。”
  “武汉人就不要列了,用笔做个记号吧,连云港这边控制不了他们啊!”
  “好的。”
  陈主任将纸递给刘远东。刘远东接过纸,拿起圆珠笔,在车蓉蓉等十一个人名单后面,逐个打三角棱符号,打完后递给陈主任。陈主任看完后,点点头,将纸叠好后,放在塑封包装袋,转脸对刘远东说:
  “小刘啊,你的咽拭子核酸检测成阳性啊。”
  “啥意思啊?”
  “小刘啊,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已经被确诊是新冠肺炎了,你还是我们连云港地区第一例呢。”
  “啊!?主任,真——是新冠肺炎啊,那——那怎么办啊?”刘远东听后,吓得面色苍白,苦着脸结结巴巴地问。
  “不碍事,你虽然是连云港首例,医院会集中所有医疗力量治好你。”陈主任说,“得了这个病也不要怕,你的检查结果处于感染初期,没到晚期。你毕竟很年轻,才三十一岁嘛,身体免疫能力比一般人都强,大有希望治好,不过要积极配合才行。刚才专家们已经讨论过了,针对你的病情,提出了一套详细的治疗方案。这套方案也是国家目前推广的,没有更好方案了。来,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具体治疗方案呢。”
  “嗯。”
  刘远东一个坐床上,陈主任远远地站在门口,隔着有三米远的距离,陈主任就刘远东病情与治疗方案,大约说了二十分钟时间。尽管陈晓兵反复解释,可刘远东听后,仍然觉得似懂非懂。
  “你啊,千万不要急,就这样啊,睡觉吧,马上都快十点半了。”
  “陈主任,那个名单请给我看一下,我拍一张照片留下来呢,我想通知他们注意点。”
  “对,很对,我差点弄忘记了。”
  刘远东将那张写有名单的纸放在床上,手机“嚓、嚓”响了两声,然后,他将纸递给陈主任,说:
  “主任,好了。”
  “那我走了,你千万不用急啊。”
  “嗯,谢谢陈主任。”
  陈晓兵主任走后,刘远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对自己的治疗方案疑疑惑惑,心里像井上的吊桶,上上下下的,就像辘轳转动一样。只见他一会儿用双手捂着脸,一会儿又右手握拳,不停地捶自己头顶。嘴里唉声叹气道,我怎么会感染上肺炎呢,在武汉什么地方感染的呢。他心里翻江倒海,一个个疑虑像涨潮一样涌上心头,与武汉洽谈生意的场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害怕。这个病究竟能不能抗过去,弄不好会不会死人,应该不会的吧。陈主任刚才跟我说了,医院会集中所有医疗力量治我的。可他转念一想,陈主任会不会是安慰人呢。安慰病人是医生常用的法子,即使是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他们往往也说成有起死回生的办法,让病人看到希望,结果往往令病人与家属大失所望。
  可刘远东一想起陈主任临走时的眼神,不像是对他撒谎,又让他仿佛看到了战胜新冠肺炎的一丝信念与希望。尽管如此,刘远东还是不放心。当陈主任离开病房大约二十分钟,刘远东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胆怯地问:
  “陈主任,我是刘远东啊,我有件事情想问问呢。”
  “什么情况,你请说啊。”
  “一般情况吧,你们医院会不会弄错结论啊?”
  “小刘啊,不要胡思乱想了,马上睡觉吧。你是特殊情况,医院与卫健委专家特别慎重,七个权威专家专门探讨了一个晚上,不会弄错的,这点请不要担心。”
  “那,那会不会有什么病情,你们害怕,没有告诉我呢?”
  “刚才我已经当着你的面,全部都跟你讲了,我觉得讲得特别清楚了。现在,我再跟你讲一遍,目前你的呼吸较为平稳,血气指标变化也很正常。专家组提出对你不需要用呼吸机,用鼻导管吸氧治疗就可以了。你这属于病毒性感染为主,可以利用利托那韦抗病毒,外加左氧氟沙星抗感染治疗,效果药应该不错。国家在新冠肺炎治疗参考方案中,也推荐这两种药,国内没有其他更好的药了。我听说你本人是搞药品的,已经许多年了,这点比我更清楚的。你的低热没有彻底治好,用甲泼尼龙激素治疗,这是今天晚上与会专家讨论后的一致结论。我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没有也没必要对你隐瞒任何病情。中医部赵新华主任全程参与治疗方案的讨论制定,他是连云港地区著名的老中医了。他根据治疗‘非典’的经验,结合中西医共同治疗的办法,提出对你进行宣肺清热等对症治疗。我觉得治疗思路很对。他还根据你的舌苔苍白厚腻的特点,有针对性调整了处方。中药处方目前稍微慢一些,等先用西药稳定一下病情就可以上了,这点你不要着急。”
  “哦,晓得了,我彻底明白了,谢谢陈主任。”
  挂断电后,刘远东心里明白了,对自己病情与治疗方案有了认知。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心里仍然在胡思乱想着。不过,让他最担心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些与他有过密切接触过的人。他想假如我真要是挺不过去,那些被我接触过的人,抵抗力肯定不如我。他们大部分都有家庭,再传染给家里的人,那后果不堪设想,那要连累多少无辜的家庭啊!他想我还要两个孩子,有父母与岳父母一大家子,他们要是被感染上了,大家全完了。他越想越害怕,觉得事态严重,对家庭与社会应该有所担当的意识在心里树立。
  可自己毕竟已得上新冠肺炎,万一挺不过去,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应该向范志晴交代一下后事。自己是不是该立遗嘱,交代后事呢。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又被迅速彻底否定了。我年轻,不会有事的,我要与病魔作抗争到底,不能被病毒打趴下,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永远不能轻言言败。此时,他想给每一个人打电话,提醒他(她)们一下,注意身体变化。可他转念一想,不行,这个时候只能告诉妻子范志晴一个人,其他人应该明天早晨告诉,恐怕那些人早已睡觉。于是,他拿起电话拨妻子号码,压低声音说:
  “小晴啊,你睡觉了吗?”
  “没呢,在等你电话呢。”
  “小晴啊,告诉你啊,我真得上武汉那个新冠肺炎了,陈主任刚刚说的,检查结果都是阳性。”
  “啊!?妈呀,小刘啊,你真得上新冠肺炎啦!确诊了吗?那,那要怎么弄啊?”范志晴听后,吓得呜呜咽咽地哭道。
  “陈主任反复跟我说了,他说不要紧,他们会集中所有医疗力量,替我看病的。陈主任说我身体棒棒的,年轻免疫力强,肯定能抗过去,叫我积极配合他们治疗就行。”
  “小刘,那,那你千万要听医生话啊,他们叫干啥,你就干啥啊。”
  “嗯,这你放心吧,你请一个星期假吧,把两个孩子带好就行。”
  “不用请假啊,单位要求在家隔离,一直没有上班啊。”
  “哦,晓得了,我给弄忘记了。”
  挂断电话,刘远东头脑清醒,再无一点睡意。一直到了后半夜的两点钟,感觉实在困了,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在湖边散步,走进了一片雾气缭绕的水草地,不小心陷进了一汪很大的水塘里,不会游泳的他眼睁睁看着身体慢慢往下面陷。范志晴、父母亲还有自己两个孩子站在陆地圩堤上,大声哭喊着,不停地向他招手,还往他身边不住地扔绳子,可绳子很少能扔到他的身边。即使偶尔扔过来一两根绳子,要么太短要么太细,用手一拉,绳子“啪”一声就断了,根本不管用。水已经淹没到自己肩膀处,眼看自己身体就要沉下去。这时,恰好有两个穿白大褂的一男一女人开车赶到了湖边,男的从车上推下一根很粗的柳树木料,那木料后面,还拴着一条很长的黄色尼龙绳子。女的在旁边帮忙,使劲推着木料。木料很快就滚到了水里,顺水漂流,他向漂浮的木料奋力游去,终于抱住了木料,游回了岸边。他趴在岸边,大声咳嗽,嘴里不停地往外吐污水,竟然吐出了一滩黑色的淤血。刘远东被恶梦惊醒了,吓出一身冷汗,感觉被子有些湿漉漉,盖在身上很难受,拉起来吃力又费劲。
  他打开手机,看到腾讯新闻里的头条信息,湖北武汉地区新增新冠肺炎数量达到2425人,新增死亡病例89人。读着读着,他感到不寒而栗,手有些颤抖,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流下来。不一会儿,洁白的枕头上,留下了两滩很大的泪水湿痕。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抽出纸擦拭眼泪。他想自己毕竟才过而立之年啊,要是真挺不过去了,一大家子怎么办?两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办?那些被感染的人怎么办?这些无形实实在在的压力犹如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年轻的刘远东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他一会儿关灯,一会儿又将灯打开,坐在床上傻想。一会儿盯着白色的墙面痴痴地看,一会儿又低头,瞅着水磨石地面傻傻地发愣。真是应了那句俗语“睡不着觉怪床歪”。刘远东起床后,心里很疑惑,这床肯定有问题。他站在床边细瞧,感觉床头有点低了,于是旋动转扭。他感觉自己有小便,可去了两趟房间内的卫生间后,并没有解出多少小便。他第二次从卫生间回来后,将床头又调高了一点。一会儿又觉得不合适,又调了回去,如此反复折腾有两三次。这时,他突然感觉肚子胀得慌,再次去了一趟洗手间。从卫生间回来,他听到外面鸡叫声,东方已经发白了。
  早晨六点钟,刘远东仍然双眼圆睁,他想既然睡不着,索性干脆起床。他打开灯,穿好衣服,起床后在屋里来回走动,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有些头重脚轻。刘远东去卫生间,刷牙洗过脸后,回来喝了一杯温水,感觉稍微好受些。
到了六点半钟,他摁响了床头那个白色的需求按钮。不一会儿,值班女护士傅洁走进了病房,问:
  “请问刘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医生啊,我就想告诉你们一声,今后送饭就放在门口小推车上,我自己拿。没有必要情况啊,请你们尽量不要进我病房里来,我怕把你们也感染上了。”
  “刘先生,谢谢为我们着想,你考虑是对的,我们医生穿了防护服呢,应该没有问题的,你不要着急啊,可能想多了。”
  “不是我着急,你们还是少来啊,就放门口小推车上,我自己出门拿就行。”
  “嗯,好啊。刘先生,这是您今天的早饭。”
  说完,护士将一个重沉沉的塑料袋递给刘远东。刘远东接过塑料袋,放到蓝色的塑料小方凳上,感觉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他打开一看,塑料袋里面有一个茶叶蛋、一袋红枣热饮、一碗小米稀饭、一个咸鸭蛋,还有一个黄色烤面包、一根火腿肠,外加一小袋榨菜。看着自己丰盛的早餐,刘远东心里得到一丝安慰,觉得非常满意,他感觉医院的早餐比在自己家还齐全,心里却产生了一丝纳闷。
  上午九点钟,刘远东估计陈主任这时候已经上班了,就拨通了陈主任的电话,问:
  “陈主任早啊!”
  “小刘早。”
  “陈主任,我昨晚想了很长时间,许多事情也都想通了。现在啊,既然我命里摊上这个病了,也只能认栽了。今天早晨我看手机了,武汉有不少人得上这个新冠肺炎后,结果抗不过去,没有治好,死亡了不少人。您说我这个病结果会不会抗不过去呢?……”刘远东担心地问。
  “小伙子,你又瞎想了吧。小刘啊,这个我跟你说,你呢,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目前,武汉确实因为有人得上这个病,结果抗不过去,死亡了。但你注意到没有啊?武汉那些死亡的人,基本是一些老年人或身体抵抗力特别差的人,他们身上本来就带有基础高血压、心脏病、脑血栓等多种疾病,加上新冠肺炎这么一折腾,犹如雪上加霜,结果死亡了。像你这种年龄与抵抗力的人,即使感染新冠肺炎的,只要积极配合治疗,结果应该没有问题的,这点请你不必担心,尽可大大的放心。”
  “哦,谢谢陈主任。本来我很担心呢,经您这么一说啊,我这下真清楚了。”
  “唉,这就对头了,我马上要到你那去查房呢。”
  上午十点钟,陈主任走进病房,隔着刘远东有两米的床上坐着。他给病人送药来的,并例行检查病房。刘远东奇怪地问:
  “陈主任,住院部今天给我的早饭真不错,怎么那么丰盛呢?”
  “这是我专门为你安排的,你这个病啊,需要增加营养,不能马虎哦。”
  “哦,晓得了,谢谢主任啊。”
  “不客气,这是给你配置的药。目前,就这三种药治疗效果比较理想,没有其他更好的药了。小刘啊,你不是一直搞药品销售吗?你看看呢。”
  刘远东接过陈主任递过来的药,一盒是消炎的左氧氟沙星片,另一瓶是克力芝。陈主任对刘远东说:
  “小刘啊,要按时吃药啊,每天还要定时对你肺部进行干扰素雾化治疗,那样效果好。”
  “嗯,谢谢陈主任,您费心了。”
  长年搞销售药品的刘远东心里很明白,这个克力芝是治疗艾滋病的药,目前对这个肺炎疗效比较好。他心想既然国家还没有特效药,这几种药至少可以提高他的免疫力,医生的治疗方案是对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些底。他想到治疗新冠肺炎,国家卫健委也应该推荐这几种药。他不是医护人员,并没有从手机上看到消息。
  “小刘啊,这里人走来走去的,不太好。今晚住院部要替你换房间,到后面那排隔离病房去,那里幽静,条件比较好,请你要理解配合我们啊!”
  “嗯,我一定积极配合。”刘远东爽快地答应。
陈主任走后,刘远东开始对照手机上的名单,逐一给他(她)们打电话,问询他们的情况。
  小晴啊,我已经被隔离了,医生正在想办法救治,今晚上还要换房间呢。你辛苦了,一定要把两个孩子照看好啊!
妈,我已经得上肺炎了,我跟你们接触过。这个病会传染人,你们两个人要呆在家里,千万不要出门啊!要经常测量体温,一有情况就向浦南村委会汇报啊!……
  二姐,我已经得上肺炎了,我跟你们上次接触过。这个病传染人,你们一家人要呆在家里,没事千万不要出门,要经常测量体温,戴好口罩,一有情况就汇报,一定要及时看病啊!……
  小孩子已经放寒假了,一直没有接到开学通知,他们没事吧?
  车经理,你们那边情况还好吧?
  ……
 
  晚上七点钟,先前那两个医生果然来了,他们用转运车将刘远东推送到病房楼后排西侧的那栋传染病楼上。那辆转运车有四条黄色支架,下面带着四只黑色橡胶轱辘,可以向不同方向灵活转动。拖运前,两个医生还用镶嵌蓝色边框的透明玻璃罩将刘远东身体罩了起来。陈主任走在前面,两个医生在后面,一人在左侧用手扶着车子,另一人推着车,慢慢向检验室推去。刘远东躺在上面,脑子一下就懵了,眼前一片漆黑,心情立即紧张起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脑门、鼻尖、后脊梁都沁出了汗珠。
  刘远东单独住到了二楼最西侧那一间小房间,被单独隔离在里面。传染病楼的隔离房间,均为单间,比先前的住院部那间病房大了约有五平方米,里面电视、空调、卫生间、阳台等设施一应俱全。
  刚到隔离室两天,刘远东寝食难安,天天无法入睡,急得在房间来来回回走动。特别是到了晚上十点以后,病房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显得特别安静,如死一般沉寂。每当这个时候,是不是该立一份遗嘱,交代后事的念头时常在刘远东脑海里闪现,他的情绪一度陷入非常悲观状态。到了第三天下午三点钟,他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响动,他知道连云港地区又有人感染新冠肺炎了,心中更加恐慌。他天天想着妻子、儿女与父母亲的情况,时刻担心着那些可能被他感染人,最害怕自己的一对儿女被病毒感染。通过微信视频,刘远东天天与他们聊天。
  “东子,我们都没事,你爸这几天就有些睡不着觉,就担心你呢。”
  “你在医院里还好吧?”
  “我很好,医生说这几天我病情都稳定了。”
  “两个孩子没事吧?”
  “我和孩子都正常,爸妈也很正常!”
  “我们天天戴口罩呢,你尽管放心啊!”
  “你在里面要好好的,要听医生话。这个病啊,医生说是会传染病,传染人很厉害,千万不能去探望,我们没有办法去看望你啊!两个孩子与我在家隔离,卫健委天天有专门人上门测量我们体温,还给我们送蔬菜与水果呢,你不用担心。”
  “等你病彻底好了,我一定带着孩子去接你回家。”
  “你要是想两个孩子了,就微信视频吧。医院不能去,我怕他们被感染啊!”
  “你很年轻,抵抗力强,要多听医生话,一定要增强信心,有时候信心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没事,一定能挺过去。”
  “小刘啊,单位几个同事都被要求居家隔离了,门上贴上封条了,不让出门。天天有人上门给我们测量体温,蔬菜水果专门有人送上门。目前情况很正常,没有听说人被你感染。”
  “听说那天晚上喝酒的几个同事都很好,很正常,你放心吧。”
  “刘总啊,我是车蓉蓉,在金银潭医院正被医学观察呢,黄总与驾驶员都已经被确诊了。”
  “啊!?他们真得上新冠肺炎病了?”
  ……
  看着微信上一条条温馨的聊天记录,刘远东被感动得泪流满面,感到了莫大的心理安慰,可做事特别细心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就怕亲人们对他说了假话,仅仅是找话来安慰他。到了1月25日下午,他拨通了值班赵新华主任的电话,问:“赵主任,我有些事情放不下心啊。请您对我说实话,与我接触过的那些人,他们究竟有没有被我感染,现在情况怎么样啊?我的家人怎么样啊?”
  “小刘啊,这点你尽管放心,我负责任地告诉你,市卫健委通过医院了解了全部情况,对他们早已采取了居家隔离措施。每天两次啊,卫健委安排有专门人登门测量体温,检查他们的隔离情况。到目前为止,与你接触过的三十一个人,没有发现一例被感染的情况,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一点啊,我觉得跟你前期戴口罩,保护措施得当特别有关系的。”
  “那,那就太好了。”
  确实很庆幸,连云港的家人与朋友没有一个被他感染,刘远东对他(她)们的担心渐渐放下了,一定要战胜病魔的信心更加强烈了。
  1月24日的早晨六点钟,刘远东的女儿刘小莲听到外面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被吵醒了。她用胖嘟嘟的小手捋着范志晴乌黑的头发,兴奋地说:
  “妈妈,过年喽,过年喽,外面放鞭炮了,我要爸爸回家了,跟我放烟花玩呢。”
  “小乖啊,你爸住院,今天回不来啊!”范志晴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对女儿说。
  “不行嘛,爸爸就要回家,他陪我放鞭炮玩。他上次说好的,我们还拉钩的呢。”刘小莲摇着范志晴的头喊道。
  “乖,别闹啊,你不晓得吗,爸爸在医院住院呢。”说着说着,范志晴眼泪淌了出来。
  “不行嘛,不行嘛,我就要爸爸回来。”
  “乖,别闹了,那妈妈带你穿好衣服,我们马上起来。你洗得干干净净的,给爸爸打电话视频,好吗?过年了,爸爸很想听你声音了。”范志晴坐起来,不停地哄着女儿说。
  “嗯,打电话,打电话喽。”
  “小乖,妈妈教你啊,今天过大年了,要这么跟爸爸讲话,莲莲乖,真听话……”
  1月24日的一大清早,刘远东起床后,他刚刚刷过牙,透过隔离病房的窗户,就听到了一阵阵轰隆隆的烟花鞭炮声从外面传来,他知道已经过大年了。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家里打过来的。五岁女儿刘小莲在电话里说:
  “爸爸,今天过大年了,你在医院里好吗?”
  “莲莲,爸很好的,你们过年好啊!”
  “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带我放鞭炮玩啊?”
  “快了,快了,你要听妈妈话,回去一定带你放鞭炮玩。”
  “爸,你在医院没有饺子吃吧?等你好了出院了,我亲手下给你吃,我早已学会了,是妈妈教我的,新年快乐啊!”
  “你要听妈妈话,新年快乐啊!”
  挂断电话,一丝悲凉的情绪突然袭上心头,刘远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隔离在医院,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大年。虽然刘远东这位七尺男儿平时很坚强,也很少落泪,但在可怕无情的病魔面前,他也是普通人,内心很脆弱。此时此刻,刘远东感到了无比的孤独与寂寥,泪水在他的眼睛里直打转,他很想哭出声来,但他终究还是强忍住了,没有轻易落泪。
  到了七点十分,一位穿着防护服的女护士摁门铃后走进了隔离室。只见她左手拎着一个重沉沉的塑料袋,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大海碗,右手握着一把黄色的百合花。她进屋后,将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将那束花插在透明的玻璃花瓶里,微笑着对刘远东说:
  “刘先生啊,我姓朱,是住院部的护士长。今天是大年三十,过年了,我值班啊,特地进屋来看望看望你。这是我特意为你安排的,里面是水饺与汤圆,你快趁热吃啊。这把花送给你,祝你新年快乐,早日康复出院啊!”
  “谢谢啊。朱医生啊,没有必要情况啊,请尽量不要进我病房里来。你知道的,我就怕这个病传染人啊!”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我不是穿着防护服嘛。没事啊,那我马上就出去了,你一个人慢慢吃,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刘远东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别人,他突然向即将出门的朱护士长说:
  “医生啊,有件事我还是放心不下呢,想问问你。”
  “刘先生啊,有什么事啊?你尽管问好了。”
  “我就想知道与我接触过的那些人,包括我的老婆还有我家两个小孩子,有没有被感染上新冠肺炎,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朱护士长耐心细致地向刘远东解释,说的基本情况与两位主治医生说的一模一样,令病房里的刘远东心里得到了安慰,彻底放了心。
  说完,朱护士长将病房门带上出去了。刘远东坐在床头柜上,揭开海碗盖子一看,里面有十个芹菜馅的水饺,八个白色黑芝麻馅的汤圆,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刚出锅不久。海碗旁边,有一小袋黑色的板浦香醋。看到眼前的情景,刘远东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双眼渐渐被泪水模糊了,他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从纸盒里抽出两张纸来,不停地擦眼泪。他哽咽着,努力控制住近乎失控的情绪,将擤过鼻子与泪水的纸放在垃圾桶里,拿起白色的塑料汤匙,流着眼泪,慢慢品尝那顿特别的新年早餐。
  上午十点钟,陈主任来到隔离病房看望值班护士,详细观看了监控录像后,当面与值班护士长了解刘远东这几天来的隔离情况。然后,他走进刘远东的隔离病房,开门见山地说:
  “小刘啊,今天是大年三十了,我代表医院来看望你,祝你新年快乐,早日康复出院啊!”
  “谢谢陈主任啊!主任过年好!”
  “过年好啊!”陈主任说,“小刘啊,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呢,值班护士长刚才跟我说了,通过监控视频发现啊,看见你这三天来情绪有些烦躁,很不稳定啊。你主要是想的太多了,这样很不好,不利于你的病康复啊!”
  “陈主任,这三天啊,到了隔离病房,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一直担心啊。主任你说说看,得上这个病的话,最后弄不好会不会……”刘远东欲言又止,满脸狐疑地问。
  “大过年的,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呢,担心焦虑很正常,也是人之常情,不管是谁,只要摊上这个病,都会有这种情绪。不过,我今天来啊,要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的病情啊,是完全可以治愈的。你不要紧张,要积极配合我们才好。我从医三十几年了,见过的传染病啊,比你这个厉害多了,最后都治好了,没事了嘛。而且啊,你毕竟很年轻,抵抗力肯定比他们那些人强多了。目前你这个症状啊,基本得到了控制,看起来也没大问题的。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很快就可以治愈,就能出院了。我与其他几位医护人员就住在你隔壁没多远的房间,从你进院起,我们都是和你同吃住,你随时有问题,我都在的,都可以打电话找我们。”陈主任笑呵呵地对刘远东说,“下午啊,市委领导还要来看望你,你一定要振作起精神来,提前有个思想准备,千万不要有悲观情绪啊!”
  “主任,有了您这句话,我一定积极配合,请您放心。”刘远东听后,仿佛看到了寒冬里的一缕暖阳,爽快地说。
  “小伙子,这就对头喽。你想想看啊,要是连你这么年轻的人都挺不过去的话,武汉那么多人已经感染上新冠肺炎了,他们怎么办啊?难道就全部没有希望了吗?”
  “嗯,嗯。”刘远东红着脸,不住地点头答应。
  有了陈主任的一番话,刘远东吃下了定心丸。病房里的他精神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种强大的意念在心里树立,战胜病魔的信心更加强烈了。陈主任走后,他嘴里经常不住地念叨着:陈主任说得对,我很年轻,抵抗力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战胜病魔,不能被病魔打趴下!
  刘远东把“战胜病魔,早日回家”八个字用圆珠笔写好后,贴在床头,每天早晚都要反反复复默念几遍。
  下午两点二十分,连云港市委书记、市政府和院领导来到传染病房隔离监控室,通过连线视频,项书记说:
  “远东啊,今天过大年了,新年好啊!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来看望你,向你表示节日的问候。祝你新春愉快,阖家快乐,也祝你能够早日康复出院啊!你呢,尽管放心,你是连云港地区第一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人,市里一定集中最好的医疗条件,治好你的病,这对于全市人民抗击新冠肺炎意义特别重大啊!我们今天来啊,主要是慰问你,给你带来了5000元慰问金与一些慰问品。慰问金等病好了后给你,值班医生马上就把慰问品送到你病房里。”
  “谢谢,谢谢项书记啊!谢谢大家啊!”刘远东激动地说。
  第二天上午,公司领导,同事也来医院,以同样的方式看望刘远东。
  1月25号中午,中医部赵主任配置好了九剂治疗肺炎的中成药,交给值班护士长。朱护士长拎着中药走到病房门前,对刘远东说:
  “刘先生啊,这是我们医院中医部赵主任专门替你配置治疗肺炎的中成药,医院几位中医专家针对你的病情,结合抗击‘非典’的办法,经反复讨论,制定了中西医兼顾治疗的新路子,这药对你肺部治疗效果最好了。”
  “中西医兼顾?那好啊。朱医生啊,都有哪些中药啊?”刘远东站在门口,精神一震,惊讶地问。
  “塑料袋子上没写,医院已替你配置好了,听说是什么麻黄、石膏、黄芩、桑白皮、地骨皮等,具体我也不清楚,你等中午陈主任查房问问吧。不行啊,你现在就可以问问赵主任,他在值班呢,你不是有他电话吗。这药啊,是他亲手配置的。”
  “哦,不需要,我就是随便问问罢了,谢谢啊!”
两天后,刘远东的咳嗽基本消除了,病慢慢发生了好转。身在病房的他看到了一缕曙光,就像春天即将来临一样,战胜病魔的信心更加强烈了。
  1月28号下午,医院给刘远东做了例行身体检查。第二天中午,陈主任拿着检测单,走进刘远东的病房。
  “小刘啊,你的检测各项指标都出来了,发热、咳嗽、咳痰、喘憋等都已经好转甚至消失了。特别是你的发热症状,一点没有了,现在肚子不涨了吧?”陈主任满面春风地说,“通过胸部CT,看到你的肺炎有明显的吸收灶,肺纹理已经增粗,其他的炎症已经基本被吸收。通过你的体征来判断,听诊的双肺啰音也基本消失了,今天给你再一次做核算检测,只要两次核酸间隔24小时检测均呈现阴性,肺部CT吸收,就符合出院标准了。从检测结果看,你符合标准,后天啊,你基本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啊!?我后天就出院啦,我真要出院啦!”刘远东激动地喊道。
  “不急,我还要叮嘱你呢。你出院后,在家要自我隔离21天。在这期间,哪里都不能去,一定要调整饮食,在家适当运动,注意生活习惯,可以使炎症更好地吸收,使病情好转得快。记住啊,在家天天还要测量体温,每天测量两次,上下午向医院报告啊。”
  “嗯,我都记住了,一定,一定的。”刘远东使劲点头答应。
  “记住就好,千万要积极配合啊!”
  “太好了,我真要出院啦!谢谢医生,谢谢陈主任啊!”刘远东按捺不住喜悦的神情,向陈主任不住地鞠躬致意。
  30号下午,刘远东得知自己明天就要出院了,显得异常激动。他住院期间,天天掰着指头算计,从21号下午住院隔离到明天31号上午出院,整整十天时间。十天时间对于常人来说并不算太长,虽然很短暂,可对一个心理承受着巨大压力与苦痛的病人来说,真是度日如年,犹如寒冷的慢慢长夜一样难熬。他通过微信,把即将出院的消息告诉了所有人,兴奋得一夜没有睡觉。
  当天晚上,他心情激动,又与值班朱护士长要来了圆珠笔与纸,写下来一份热情洋溢的感谢信:
 
  尊敬的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医护人员:为了治疗我的肺炎,你们辛苦了。
  自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暴发,大家都比较恐惧,不幸的是我被感染了。我14号从武汉回连云港,15号到达连云港,13号中午就开始身体不舒服了。21号下午到贵院去就诊,随即被隔离治疗,23号被正式确诊。
刚开始我很怕,担心病情,担心自己传染给家人、朋友、同事,自己偷偷落泪。在此期间,医护人员顶着被感染的风险,对我细心照顾,从饮食、治疗、休息等各方面都非常用心,像亲人一样对待我。因为有你们,我不害怕了,开始有信心战胜病毒。因为我晕血、晕针,你们每次打针、抽血很小心。这段时间,我竟然没有晕血、晕针,我要特别感谢你们护士长朱正云、傅洁、贺庆、曹恒颖,刘丹凤和赵小堂。
  感谢专家组给我用的治疗方案,在国家卫健委推荐有效的方案的前几天就给我用上了,所以我的病情好得很快,感谢你们高超的技术!
  感谢市委书记、市政府和院领导的亲自问候和关怀,同时也感谢公司领导,同事及家人朋友的关心。
  千言万语在心中,无奈心中无墨,没有文采,就一句,谢谢你们!
  我这次生病出院,要报答的人实在太多,我一定要找机会回报社会!
感谢人:刘远东  
2020年1月30日 
 


 
 
  31号早晨,刘远东压根没有想到,范志晴与儿子、护士、朋友,单位同事一行十多人站在大门口接他出院。站在医院门前台阶上,戴着淡蓝色口罩的刘远东接过医院护士赠送的鲜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再次被深深感动,不停地向医院全体人员鞠躬,挥手致意。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成了连云港市首例新冠肺炎病人,而且也是连云港地区第一个短时间内被治愈出院的人。
  朋友开车将刘远东从医院送到家,他第一次觉得离家这么久,在医院里的时间是这么难熬漫长。工作的时候,在武汉三四个月没有回家,也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女儿刘小莲搂着爸爸的脖子,激动地奶声奶气地说,“爸,你上医院去了,我天天晚上想爸爸,只能搂住小熊睡觉呢。”
  “那你每天晚上睡着了吗?”刘远东问。
  “不好,不好。”女儿挥着胖嘟嘟的小手说。
  “你是你爸肚子里小蛔虫呢,天天非闹着要你带她放鞭炮玩,其他人不要。这下可好,有人带她放鞭炮了。”
  “今晚就带她放鞭炮,小晴啊,家里有烟花吗?”
  “有,过年没放,她说要等你回来一起放。”范志晴眼含泪水,拥抱着爱人说,“小刘,你回来了,回家就好。”
  “回来就好,小刘啊,国家给你治好这个怪病,真是太不容易了啊!”
  孩子的欢呼,妻子的拥抱,朋友的祝福,让刘远东真切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出院后,刘远东按照陈晓兵主任的嘱咐,天天自觉居家隔离。他每天在家看看书,上上网,吃吃饭,在阳台里的健步机上做做简易运动,生活很是简单,也很有规律。有时感觉累了,经常跟着电脑哼唱歌曲或手机K歌,一展动听的歌喉,锻炼肺活量。
  每天清晨,他醒了总是第一时间打开手机,关注全国新冠肺炎的增长情况。他比其他人更关注疫情变化,连云港的新冠肺炎数字每增加一例,他的心就揪疼一下。刘远东非常清楚,一旦这个病被确诊,病人背后家庭与亲人所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苦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病人自身亦承受着巨大复杂的心理压力与痛苦,只有生了病的人才有真切的体会。
  刘远东的病彻底好了,他怀揣着一颗爱心,总想着为社会做点什么,回报一下社会。2月14日,他通过手机看到,武汉金银潭医院的张院长在网上呼吁新冠肺炎康复患者捐献血浆。刘远东看到这条消息后心情很激动,立即决定想去捐献自己的血浆,回报社会。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陈晓兵主任的电话,问:
  “陈主任啊,我是在连云港第一人民医院刚刚被你们治好的刘远东啊,有件事我想请问您一下呢。”
  “你说,什么事啊?我听着呢。”
  “我吧,是被你们医院救好的,上午啊,我没有事,在网上看到了武汉金银潭医院的张院长呼吁新冠肺炎康复患者捐献血浆,我想去捐献自己血浆救人呢。像我这种情况,您觉得能去捐献血浆吗?”
  “那肯定能啊,小刘啊,你的爱心与精神令我深表敬佩。我记得呢,你不要急啊,你出院到今天才第14天,估计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身体状况可能不太允许。我马上请医务处与武汉金银潭医院那边联系一下,看看究竟什么情况。等再过两天啊,我专门派人去你家里,全面查一下你的身体状况,也对你进行一下病情康复期回访。要是身体各项指标检查没有问题的话,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太好了,那太好了,谢谢陈主任啊!”刘远东激动地说。
  2月16日下午,陈主任得到医院领导同意后,专门派医生与120车到刘远东家,检查他的身体状况。结果显示他的身体指标一切很正常。然后,医生带他赶到了连云港供血站。刘远东有点晕血、晕针,在抽血前,他的额头就开始出汗。抽血的女医生在边上不停地宽慰道:
  “刘先生,不要紧。你转过脸去,不要看,一会儿就好了。”
  一小时后,刘远东的血浆终于被采集好了,被捐献了出去。令刘远东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成了连云港地区第一个被治愈捐献200毫升恢复期血浆的人,获得了三个第一。连云港地区对口支援湖北阳新县医院,他这次捐献的血浆被绿色通道快递到了湖北阳新县。
  3月4日早晨十点钟,刘远东上三年级九岁的儿子刘东辉在家书房里上网课。突然,他撅着小嘴,跑到客厅沙发旁边,站在看电视的刘远东身边,面带难色地问:
  “爸啊,明天3月5日,是学习雷锋纪念日了。我们网课老师布置学雷锋活动作业,要求每人做一件对社会特别有意义事情,家里人做的也行,还要写一篇一百字以内的小短文呢。我天天在家里,小区不给出大门,连楼都不给下去一下,不会弄,怎么办好啊?”
  “对社会特别有意义的事情?真是这样布置的?”刘远东将电视开成静音,头仰在布沙发靠背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皱着眉头疑惑地问 。
  “爸,没骗你,不信你到电脑跟前去呢,网上老师就这样说的。”
  “哦,特别有意义的事?”说完,刘远东从沙发上站起来,嘴里不停地嘟哝着,趿拉着棕色的棉拖鞋,摇头晃脑地跟着儿子朝书房走去。
  看完电脑网课回放后,刘远东又回到了客厅里,无心情看电视,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起来。突然,刘远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拍着脑袋,冲着在书房里听网课的儿子大声喊道:
  “小辉啊,有了,有了,这不难啊,你放心吧,爸爸想到办法啦!”
  刘远东的儿子刘东辉在全国学习雷锋纪念日短文中写道:昨天上午,我爸爸学习雷锋好榜样,做了一件对社会特别有意义的事情。他新冠肺炎被连云港第一人民医院叔叔阿姨们医治好后,再次到连云港市红十字中心血站捐献恢复期血浆。这是他新冠肺炎好了以来,第二次捐献恢复期血浆了,捐献了300毫升呢。距离他第一次捐献血浆仅十八天时间,是家人陪他去血站捐献的。
  刘东辉的作文得了满分,得到网课老师的高度赞扬,还被老师贴在网上广泛宣扬,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江苏省《现代快报》记者得到刘远东出院捐献康复期血浆的消息,专门对他进行了采访报道。
  捐献血浆结束后,刘远东面对连云港市电视台记者的镜头,坦言道:
  “我是连云港市一位新冠肺炎患者,这次生病,政府、医院、单位、社区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投入大量的设备、力量与关爱,医治好了我的病,我一直在想还能为社会再做点什么?其实,捐献血浆对身体没什么影响,一般人身体机能都能耐受。我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其中有不畏生死、精心照护我的医护人员;有忙前忙后、帮我照顾家人的同事;还有许多默默奉献的基层一线人员、志愿者,太令我感动了!……”
  刘远东还说,“这些天我一直在关注疫情动态,越来越感受到新冠肺炎康复者恢复期血浆,对治疗新冠肺炎重型、危重型患者有所帮助,意义很重大。我就决定再次捐献血浆,也得到了家人的大力支持。”
  出门前,刘远东的一双儿女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一个劲为他点赞。
  “爸,你去献血,回来记得告诉我写作文啊!”
  “嗯,你在家带好妹妹,等我回家啊!”刘远东挥手冲儿子说。
  “爸爸,学习雷锋好榜样,我们支持你捐献血浆!”
  这次与首次捐献血浆相比,刘远东重回“战场”,显得更加从容。填表登记、体检征询、初筛化验……经过一系列的流程后,刘先生坐上了献血椅,随着采浆仪器的运转,这次仅用半小时,就完成了血浆的采集。
  献完血浆后,刘远东倍感荣幸能够在学雷锋纪念日日捐献血浆,为社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感到特别欣慰。他表示以后将继续参加无偿献血,只要需要,随叫随到。
  献完血浆,刘远东开车到了家后,坐沙发上休息看电视,他与家人看到了连云港电视台的播报。他儿子刘东辉看到电视,凑近刘远东跟前好奇地问:
  “爸,电视上记者说你血特别稀少,比熊猫血更珍贵吗?什么是‘熊猫血’啊?”
  “那是稀有的RH阴性血型,俗称‘熊猫血’。一般医院供血站像这种血型储备特别稀少。那玩意可不好找,听说在一千  个人里头啊,才会有三五个人呢。我得过新型冠状肺炎,现在被治好了,血里就产生了抗体,就能抵抗这种病毒了。生这种病被治好的人本来就特别少,整个连云港没几个人。把我的血输给那些生病的叔叔阿姨们,他(她)们就很容易好了。所以我的血啊,才特别珍贵呢!”刘远东耐心地给儿子解释道。
  “噢,懂了,谢谢爸爸。”儿子懵懵懂懂地点头说。
  “你呀,又能写一篇小短文了,都快成小记者了。”刘远东一个劲称赞儿子。
  当天晚上,不知是激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刘远东好长时间没有睡着觉。到了凌晨两点钟,外面气温下降,刮起了寒风,震得窗户呼啦啦地响。刘远东被吵醒后,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怪梦。他梦见走在武汉黄鹤楼旁边的街衢上,天空下起了红色的雪。那雪粒子不是平常所见的白色,竟然是红色小气球状的。红色的雪气球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顺着墙体飘落下来,就像下冰雹一样。雪气球砸在路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散发着臭海鲜一样难闻的气味。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深怕雪气球砸到屋里。雪气球蹦落到窗台上,竟然把玻璃砸裂了。雪气球砸坏了街上许多的建筑物,沥青路被砸出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大坑塘。刘远东站在海鲜市场大门牌楼下躲雪,手臂差点就被雪气球砸中了。他用手遮眼,朝大街上到处瞅看,看到一个满身伤痕的年轻女人向他急匆匆跑来,哭爹喊娘的呼喊着,不停地招手向他求救。在那女子的身后,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已被红色的雪气球砸中了,躺在路中间,头破血流,人事不省,生命垂危。
  刘远东被自己的梦惊出一身冷汗,弄醒了睡在身边的范志晴,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范志晴听着听着,不再有动静,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又睡着了。刘远东辗转反侧,再也无法睡意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乍暖还寒,一场倒春寒袭击港城,天空飘飘扬扬下起了桃花雪。不一会儿,车顶上全被白雪覆盖了。居家隔离的刘远东望着窗外,感觉实在有些无聊,就想到了昨夜那个怪梦。他特别想关心一下武汉那边情况,顺便问候自己的客户车蓉蓉。于是,就拨通了车蓉蓉的电话,问:
  “车经理啊,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啊?我已经出院啦!昨天已经第二次捐了血浆啊!”
  “啊!?你这么快就出院啦!住院才十天嘛,真羡慕你啊!我很佩服你,第二次捐献血浆,爱心很是了不起啊!”说着说着,电话那头突然没有声音了。
  “喂、喂,车经理啊,你,你怎么不讲话啊?”刘远东不停地喊道。
  过了好一阵子,车蓉蓉才哽咽着,泣不成声地对刘远东说:
  “刘总啊,武汉封城的第二天啊,我与家人就被通知居家隔离了。我吧,正在做医学观察,究竟会不会得上新冠肺炎,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那,那黄总他们呢?”刘远东迫不及待地问。
  “唉,黄总他,就在你出院三天前啊,他就已经去世了。那个孙驾驶员也跟着他走了……”车蓉蓉哭得梨花带雨,泪流满面地说。
  “啊!?”
  刘远东听后,大惊失色,手机跌落在客厅地毯上。他怔怔地跌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仿佛当头被人击打了重重的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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