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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桂香:大河前横

2015-12-01 13:51:10      来源:      人气:3367
        故黄河是徐州的母亲河,是血脉。
                                         ——题记



 

 1
    大河前横。
    我特别迷醉于这四个字所营建的景象和升腾的气势。
    “横”,无起始,无终止,左右贯之,与天地平行。横,因此也就有了担当的意思。
    大河前横的牌楼,就立在徐州市区故黄河的南岸。它的另一侧,刻写着“五省通衢”四个大字。
    这条大河,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我都无从确定它的起点和终点。

   2
    大河前横。
    在谁的面前横?我。那么,我是谁?
    想象一下,“我”是一棵树,一座楼,一尊雕塑,一株草,甚或一片叶……因为大河前横,“我”与河的关系就被确定了。我是河的伴侣,而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抑或过客。“我”与河,彼此映照,成为风景。

    3
    如果我是一个画家,不,哪怕只是一个会涂抹几笔油彩的爱好者,我一定要为故黄河画一幅五彩斑斓的长卷,记录下它与我相伴的那些日子——或晴朗,或阴沉,或喧嚣,或清寂。四时风光、物候人文、车马草树……统统绘于一卷之中。
那些在河沿形成的集会,或因一段柳琴戏,或因一次广场舞,或因一局棋,或因一场本可以不发生的纠纷,都呈现了故黄河作为一条世俗之河的本质。
    这条河,已经融入了徐州人的生活。
    不,它就是徐州人的生活。

    4
    只要有河,便有堤。河与堤,着实是一对好伴侣。
    河往下流,堤往前走。河与堤,千百年来不离不弃。河欢快流淌,堤默默伫立。河水冲击堤坝,堤坝约束河水,它们在  冲击与约束之中,并肩而行,互相改造、互相塑造。
    是的,好的伴侣,不就应该是这样一种关系吗?
    故黄河的堤,如今在市区,成了热闹的街市。一侧是浩荡的水,另一侧是连绵的建筑物,商场、学校、居民楼、单位、公园、绿地。堤,这时便显示了它的两面性,一面是作为自然的存在,它与河水亲近;一面是作为社会的存在,它与世俗接触。从另一个角度看,它过渡了世俗与自然,而不是强行分割了它们。
    这便是堤在长度之外显现出的另一个向度,宽度。

    5
    水在河道里静静地流淌。在堤上漫过的,则是水一样激荡的人流和车流。
    徐州那么多的路,没有一条像黄河路上那样充满了生活的味道、俗世的味道。
    故黄河,这只胳膊,已经抱不动徐州这座大城了。它的两岸,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建筑。
    自行车、三轮车、电动车、小货车、公共汽车、小轿车、助力车……每一天,这里所呈现的一切,就如同一部人类交通工具的进化史,只是遗憾没有了马车、驴车而已。在狭窄的路面上,其实是大堤上,这些车每天疲惫地往往来来,挤作一团。日子久了,我才悟透《金刚经》里的一句话,“斯陀含名一往来,而实无往来。”
    那些低端的交通工具里,拉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有饭店刚从菜市进的菜,有从宣武市场进的百货,有从新世纪装饰城买的建材,有路边门窗店加工的防盗网,有打零工必需的铲子抹子……即使是小轿车,也鲜见别处可常见的奔驰宝马,多是十万元左右的家用车;即使是公交车,也是跑往近郊远郊的班线。
    这是徐州最真实的状态,这是徐州最生活的场景。看着每一个人,为了生计在奔波,在劳碌,在打拼,他们像水一样默默不语。
    他们就是在路上流淌的水。

6
    黄楼,曾经是故黄河边上最高的建筑。现在不是了。但,它一定是最古老的建筑,没有之一。
    黄楼是苏东坡的得意之作,是他知任徐州之后留在这块土地上的有形作品之一。黄楼旌表着他率领军民抗击洪水的伟大功绩,也表示出一种“土实胜水”的强大意志。
    当年的人们,得昂起头来看这座高高的建筑。当年的人们在楼下集会庆祝它落成的场景,如今已经被繁茂的花木所隐去,喧嚣融入水中。今天,黄楼落寞地矗立在河边,体会着“大河前横”的寂寥。
    黄河与人的对抗,是野蛮与文明的对抗,是意志对野性的征服。这一切,全在黄楼所见证的岁月里。

7
    有几十个老头老太吧,在故黄河边的一个平台上。东边是越升越高的太阳,头顶却是正在枯落的秋叶。
    秋风中,他们两两成对,翩翩起舞。
    他们的帽子是旧的,外套是旧的,裤子是旧的,鞋子也是旧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旧的,包括伴舞的音乐,包括他们的表情。但是,这一天的太阳是新的。
    他们天天在这里起舞,除了天气不好的时候。
    他们真的难以称得上是在跳舞,只是牵着彼此的手,身体伛偻着,脚步蹒跚着。
    他们或许是开心的。但是,看着他们,你却开心不起来。
    双方的手,跟他们的舞步一样,枯涩而机械。他们只是牵着手,拉着对方。拉着的,是不甘心,不放弃。拉着,再一次对青春、爱情、美好、活力作一次无力的挽留。能快乐一点就快乐一点,你丝毫没有嘲笑他们的权利。彼此,是他们年老绝望中的一点温存。在彼此的舞步中,他们确认自己曾经的美丽、帅气, 确认岁月无情而终于无可奈何。
    是的,岁月无情,就像那静静流逝的河水,悄悄东去,“逝者如斯”。

    8   
    铁牛昂首,西南而望。
    在它周围,那么多的人却在茫然四顾。
    他们在等待一位雇主,等待一份可以出卖力气和简单技巧的机会,等待一份不是从农田里收获的收入。
    他们聚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远处看去,是聚在一起的一片黑。
    他们聚在一起,心,却是散的。各人打着各人的小算盘。有的,或许想起了在外读书的孩子,可能手机一响来的是催要生活费的短信;有的,或许想起了家里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这个冬天应该替换其中的几扇破窗;有的,或许想起了某位将要结婚的亲朋,再过几天得包一个像样的红包过去……每个人的生活是不一样的,心思又怎么能一样呢。
    他们有的随身带了一块小小木板制成的牌子。牌子大一点的,写着“砸墙”“瓦工”的字样;牌子小一点的,单写着“木工”的字样。更多的人,连牌子都没有。没有牌子,常常意味着没有技能,只有一身力气和找不到工作的大把时间。
   机会或许总是有的。一辆面包车在不远处停下来,走出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这是生活投放给这群打工者的一个饵料,他们迅速地蜂拥而上,将那工头团团围住,待他检视。幸运,肯定不会那么普遍,大多数人最后总是失望地散去。
    他们就这样,聚起,散去;再聚起,再散去。在这仲秋的街道上,像涟漪一样,微风拂过,最终归于平静。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一代人,就这样过去了。

    9
    桥的生命,是谁赋予的?是建造者吗?
    我认为,不是。桥的生命,是流水赋予的。如果没有流水、没有河流,桥之为桥,宗旨在哪里呢?意义在哪里呢?
    因为有河,所以河上的桥有了生命。
    当今天的人流车流,像水一样漫过庆云桥,谁还能记得这桥是日占时期的伪市长张云生修的呢?当年桥落成的时候,选了个日子,正是他的六十大寿之日,故名之“庆云”。
    人,可以善,可以恶,但是桥的生命和使命却不因主建者的善恶而有改变,它只是沟通,只是过渡。
    史志上说,唐代的时候,二三十只船拼接在一起,横在这河面上,便担当了桥的身份。那时,整个黄河上都没有桥。桥的诞生,是此岸对彼岸的呼唤。桥的落成,是左岸与右岸的拥抱。

10
    一条河,在城市里的历史,既是时间性的,又是空间性。
    三百年前,桀骜的黄河在徐州跨岸北去,这条河便成了黄河的“留守儿童”。以前,人们称它为废黄河。一个“废”字,充满了遗憾和惋惜,又有一种无奈夹杂其中。
    它像一个无辜的孩子,隐忍,不语。日子总得继续,水仍然要流,要清,要活。黄河舍弃了它,它不能舍弃自己。
    今天的故黄河,岸树丛丛,芳草萋萋,霓虹迷眼,碧波吹岸,水草蔓生、鱼虾潜游。
    河水,有时清澈,有时混沌。但无论清澈还是混沌,都不能阻止河水静静地流淌。
    这静静流淌的,不正是时光吗?不正是我们的生命吗?无论清浊,总在向前。

    11
    现在,故黄河终于告别了他短暂的城市流程,向下游流去。
    我曾经沿着故黄河,行走,追随它出了闹市区。
    流进郊野的故黄河,显示出它的宽阔和寂寥。
    从上游的蛮荒之中来,到下游的蛮荒之中去。一条河,冲出喧嚣的市区、文明的包围,是在驯服中的不接受、不妥协。
乡野,是一条河的家。
河坡上,杂树丛生,野草遍地,秋虫唧唧,鸟雀腾空。垂钓者用鱼竿,在与河水对话。
回到故乡的故黄河,决定要做一回自己。它不让一切与它无关的东西来修饰它、骚扰它。它像极了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看透了繁华荣耀,看穿了浮名虚利,归于宁静,平和,淡泊。
在乡野间的故黄河,每一天,它和野草私语,它和大树交谈,它和鸟儿讨论天气……它拥抱朝阳,为它的启程祝福。它又拥抱夕阳,用清波为它洗去一身的征尘。
    太阳都以它为家,何况那些泥沙?那些枯枝败叶?那些鱼鳖虾蟹?
    河水能收容一切,有生的,无生的。
    河水将清洗一切,有色的,无色的。
    大河浩荡。
    大河前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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