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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 凌:老屋杂忆

2015/11/23 23:06:41      来源:      人气:2677

    乡下老家的房子是在爷爷手里盖起来的,三间半青砖草房,只是四面的外墙有砖头,里面的墙是泥砌的,房顶铺的是草,这种草下雨天不漏雨,但过一两年是要楦一楦的。一间堂屋,东西两头房,西头房二叔结婚后一直是他们那一房住的。我刚刚会走路的时候经常会颠颠歪歪得到二叔房里玩,稍大一些,一次二妈回娘家,房门却没有锁,床头柜上摞着一摞硬币,奶奶提醒我不要碰那里的钱,小小的我竟然懂得了奶奶的意思,以后便不大去西头房了。

    东头房一直是爷爷奶奶带着我住,房里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床踏板和两口箱子。床是极其普通的,爷爷说就是他锯了屋后鱼塘边的泡桐自己打的,没有床挡,正好镶在两墙之间,往后一倚就是墙。床下的榆木踏板是个古物,虽然大漆已经斑驳了,但雕刻的祥云和蝙蝠还隐约可见,夏天的中午我就躺在上面睡觉。

    经常听长辈们说我们家原来有张祖传雕花古床的,床柱雕着花纹和瑞兽,四周还有窗格,“文革”的时候被砸了个稀烂,那个踏板就是和雕花古床配套的,被爷爷偷偷埋起来了,才能免于秦火。

    两口箱子是奶奶结婚的时候陪嫁过来的,檀木红漆,有五十多年了,也没怎么褪色,没有床头柜,两口箱子就充当床头柜了,一头放一个,奶奶和我睡西面,西头的箱子上堆放晚上脱下来的衣服,爷爷睡东面,东头的箱子上只放着他的烟、火柴,我常常在烟的忽明忽暗中进入梦乡,还有一盏煤油灯,依稀记得摇曳的灯火,稍大一些就用电灯泡了,一根线拖着可以拉的,大概我是用过煤油灯的最后一代人了吧,煤油灯是否已成为人类文明史上类似于广陵散的绝响了呢,我这样的回忆是否算得上以诗性的哀悼对煤油灯作了最后的回眸了呢。

    我从小就对那两口箱子很好奇,因为逢年过节,奶奶总能在箱子里摸出几尺新布料子给爷爷添置件把衣裤;每回爸妈来接我回城里,临走的时候,奶奶总是一个人偷偷抹泪到东头房来在箱子里摸个几十块钱塞给我;爷爷从镇上带回来的零嘴也被放在箱子里面······我一直想打开这两口百宝箱,但箱子很高很大,还很笨重,我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奶奶有件非常值钱的宝贝是压箱子的,这是家里面人都知道的,我十岁的时候奶奶去世了,我还是个孩子,只记得奶奶去世当天二妈就把那两口箱子搬到西头房了,重孝在身,爸爸顾及家族颜面害怕吵架没有计较,我终于没有打开过那两口箱子,也没有见到过那件宝贝了。四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小姨奶从南京回老家奔丧,我听她说奶奶的那件宝贝是一对金麒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以后,再读《红楼梦》,常常为了“金麒麟伏白首双星”产生很多关于爷爷奶奶的美好的联想,仿佛时光逆转,已经作古的他们又回到了两小无猜的时节。

    老屋前是一大块空地,夏秋两季大忙时可以用来脱粒、晒稻,空地上有一棵水蜜桃树,我对这棵树是有感情的。有一年春节姑姑家的几个堂哥一起回来拜年,我们一起在桃树下的空地上踢皮球,玩疯了。记忆中在乡下只踢过这一次球,和几个哥哥们一起疯玩也只有这么一次,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为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再也不会有陪我这个弟弟踢球的时间了,而我也早过了爱玩皮球的年纪了。

    空地向南一直延伸到村路,爷爷在靠近空地的路边栽了一排黄芽树,算作我们家的栅栏了。“每忆桑梓,辄思神往”,有段时间我总以为黄芽树就是所谓的桑梓,也常常因为黄芽树而引起故园之思。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栽种的,打我记事时路边就有这么一排黄芽树了,总是半人多高,青翠欲滴,郁郁葱葱,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移植来的,我记得村里面就我们家门前有这么一丛。小时候弟弟很调皮,奶奶经常拿着树枝在后面撵他,他就穿梭在黄芽树丛中,两树间的缝隙也仅仅容他一人通过,奶奶就追不到他了,谁小时候不顽皮呢。每回我和爸爸妈妈回城里的时候,奶奶总要送到路边黄芽树旁,我们走了,她就站在哪儿望,走很远了她还站在哪儿,起先黄芽树只到她的腰部,慢慢和她一样高了,最后一齐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直至消失……。“十年生死两茫茫”,奶奶去世十二年了,这个场景一直烙在我的记忆深处,每每想起,都不经潸然泪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天相隔,至亲分离,蔼蔼庭训不复闻。

    那一丛黄芽树在二叔家盖楼房的时候被全部铲了,以后,在其他地方,我也很少看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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