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燕赵都市报
很多年前,我读过铁凝的散文《河之女》,这篇散文被称作名篇佳作,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缘由是写到“拒马河里没规矩”,可男女共浴,大胆,原始,天然,蓬勃,没有禁忌,说“没规矩”,其实存在隐性的规矩,男女不能犯界。后来,被人升华成一种散文观:散文河里没规矩。即写作散文要自由自在,率性自然,不能被种种条条框框所拘囿,如鲁迅所说,散文是一种大可随便的文体。当时,读这篇散文有一点不解,第一人称“我”是一个青年画家(胡子拉碴),标明是一个男性,铁凝为什么以一个男性的视角写呢?直到读了铁扬的散文《河里没规矩》才找到答案。还有,读了铁扬散文才知道,铁凝《笨花》的笨花村原来叫“停住头”,小说里那个民国将军,原型原来是她的曾祖父即铁扬的祖父。在铁扬散文里找到了诸多铁凝文学的源头。
尽管在读这本书之前,我在一些报刊读过铁扬的小说和散文作品,但这次集中阅读,还是感到了震惊,写得真是好。说写得好,我是撇开了他的画家身份的,不是作为一个画家他写得好,而是作为一个作家写得好。当然,画家的艺术积累和修养,画家的视野和技法,肯定融入到他的写作中。我们知道,文学理论上的一些术语,诸如“白描”“描绘”“传神”“刻画”“画龙点睛”等都来自于绘画。
铁扬散文好在哪里呢?
首先,是简约朴素之美。铁扬是油画家、水粉画家,他写散文却是“白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没有浓墨重彩,没有烘云托月,没有暴风骤雨,没有江水滔滔,大和尚只说家常话,波澜不惊,娓娓道来。无论是叙事、写人,还是状物,都不加铺排,不事雕琢,寥寥数笔,神情毕现,特征凸出,显示了很厉害的功力。写散文,人们最易犯的毛病是使才炫技,好像不如此就体现不出散文的美。其实,散文写作的最高境界恰恰是朴素平淡。梅尧臣说:“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诗如此,散文也如此。苏东坡说:“发纤浓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或许是曾经沧海,或许是渐老渐熟,铁扬的散文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比如,他的名字原本是父亲起的,叫屈铁羊,牛羊的羊,年轻的时候他觉得村气,遂改成飞扬的扬,最终他还是觉得原名可爱。落花流水,云卷云舒,最自然、最本真的东西就是最美的。
但不炫技不等于没有技法,“河里没规矩”不等于可以胡天胡地,还是有规矩。高明的作家是羚羊挂角,不着痕迹。《母亲的大碗》作者把它作为书名,可见他对这篇作品的喜爱,的确,我以为这篇散文可以列入中学课本。作者回忆母亲没有像一般人那样拉拉杂杂,漫无边际,而是选取了一个道具— 大碗,母亲只有在生日的时候才拿出大碗吃饭,这只大碗跟母亲生命中的庄重重大紧密联系在一起。母亲代祖母“坐牢”,祖母让“我”用那只大碗给母亲送饭,充分显示祖母对这位隐忍仗义的儿媳的极大尊重;母亲去世,“我”要举幡摔盆,父亲让“我”以那只大碗代盆,让母亲的葬礼和她的生日一样得到了最高级别的礼遇。作品构思巧妙,结构精当,以大碗串联了母亲的一生。大碗是实物,又是精神的,大碗是写实的,也是隐喻和象征。
另外,铁扬散文很明显融入了小说和绘画的艺术元素。小说的主要构成是人物和情节,铁扬的许多散文是可以当短小说读的,像《团子姐》《丑婶子》《李八石和胖妮姑》《美的故事》《亚细亚鸡蛋》《女店主菊菊》等,很好看,很抓人。铁扬写散文像孙犁、汪曾祺写小说,孙犁、汪曾祺小说散文化,铁扬散文小说化,审美取向有一致性,平缓舒淡,从容不迫,重细节,凸人物,“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人物绘画当然是抓主要特征,以达到传神效果。铁扬散文擅写对话、场景、细节、动作,形成画面感,空间感,让人历历在目,如临其境。而且,他善于把人物的最突出的特点凸显出来,给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如《丑婶子》中的丑婶子,走路习惯身子后仰,两手梳理头发;《姐姐的舞蹈》中的“咯噔腿”和“卡尔·列宁”;《李八石和胖妮姑》中胖妮姑用手指高挑着点心,等等。铁扬写散文仿佛一个斫轮老手,写起来得心应手,毫不费力,读者读起来也是津津有味,视为享受。
上世纪90年代,已入耄耋之年的著名学者张中行先生突然写起了散文随笔,一时名声大噪,洛阳纸贵,被人称为“文坛新秀”,他也自我调侃说,这哪儿新冒出来一位啊?如今,以画名世的铁扬先生也在文坛“冒出来”了,而且出手不凡,好评如潮,我们有理由期待他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母亲的大碗》,铁扬著,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