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我常住乡下,观察父老乡亲的生活处境,从史志中梳理乡邦文献,试图描摹百年故土真实的面孔,乡愁便滋润了笔下的文字。
愁,把秋放在心上,是心里牵挂着成熟的庄稼。人生如四季,青春不再,老之将至,想到了少小离家老大回。愁,忧也。不仅仅是为旧时的窑洞瓦屋,或石磨油灯,或牛圈猪栏唱挽歌,更是思考,如何在都市物欲膨胀、道德滑坡的现象之外,重温农时节令、风土民俗,找回简朴的纯真和善良的心性,贴近大自然,回归从容与自在的心灵。尽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但心里是宽慰的。
乡土,是与城市相对而言的。有乡才有愁,而没有老家的都市情感失落者的乡愁,是远逝的熟人社会的记忆,是虚拟社会中失落的现实经验。环境的差异,促成了不同的生存方式和文化形态。农二代对农事已感到陌生,乡村知识分子找不着北,关乎食品安全的农牧业屡受质疑,不啻一场社会灾难与危机。文化传统和价值伦理的复归,是社会历史变迁和人生履历中的招魂曲,从而明白你是从哪儿来的,又要到哪儿去,这依然是对土地的情结,人之初的情结,是对先贤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敬畏。
陶渊明种豆于南山,埋下了乡愁的种子,梦境《桃花源记》传诵至今。诗佛王维身在官场,心存自然,在辋川山水间修身养性,是一种生命本真。我曾客居海南岛,尤能体悟到唐朝李德裕“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的诗意,连小鸟都依恋故土,何况怀乡之人。苏东坡也在海南岛待过四年,诗曰“我本儋耳人”,却死在了归乡的路上。
鲁迅是中国现代乡愁书写的开启者,有对已逝美好事物的眷恋,更有自我认同的断裂。我的老师李若冰的《柴达木手记》是新中国勘探者的墓志铭,在他晚年时我陪他重返故地,万人帐篷城已被风沙掩埋。时下常在博客中与旅美的老友刘成章照面,其《家山迷茫》有如泣血的歌唱。
散文写作中的乡愁,不仅是农耕文化的挽歌,更应该是城镇化新生活的序曲。不应该是过去时,而应是现在时和将来时,有闪回,是原生态,是写实,非虚构,也有梦想。城镇化中的乡愁概念是情感归依,同时也是物质文明的取向。留住乡愁,保存乡村文化记忆,使之融入城市多元化的文脉,才可能有诗意的栖居。
乡愁,是散文的精神土壤。从古到今,个人的生存方式虽有不同,却都离不开与现世的关联,散文是个人的,同时也是社会的,是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的平衡,这是中国散文传统的审美特征。一部现当代散文史,是时代精神原乡的缩影,是以真切的生命体验所书写的。回到生活本身,才有立足大地的散文生活,这也正是生活艺术的本质。
笼统称为散文的打趣、插科打诨、逗乐文字多见于微信、博客,它们远离中西散文的传统审美特征,呈碎片化语境,导致群体阅读记忆的丧失。当然也不可否认,仍有思想敏锐、文采清丽、风格优美的好散文在新秀的笔下,于一片迷茫的泥沼中透出光亮。衡量散文作品优劣的标准有很多,但有一点,好散文应是由文化基因与经验所衍生的。散文的经典化要经历淘洗与提纯的历史进程,但往往是在一片喧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