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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恒礼:回眸喀纳斯

2015/10/20 14:38:16      来源:      人气:2795

    回想起来,刚一踏上喀纳斯的土地,一路上就觉得浑身长眼也不够用了。上帝怎么会把这么精美的一幅仙境,放在了这里?每一片叶子,都精致到无与伦比。每一滴水都清澈到一眼望穿,惊喜像泉水那样潺潺而来,难道这块土地是用来生长惊喜的土壤吗?难道这块地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在一道湾招待所的小木屋里,行李箱还没有放安稳,正想去抚摸木板墙散发着芳香的质感,手机就响了。这次笔会的组织者蒋建伟先生用急切地声音说,赶快下楼,你还有惊喜!
    我还有惊喜?我从惊喜中还没有回过神来,又有了惊喜,这不是叫人晕倒的节奏吗?喀纳斯是用惊喜编织的神奇吗?不能再多想了,我噔噔地跑下木楼梯,手不由自主地搭在那圆滑的木扶手上,那种亲切的舒畅,一下就沐湿了我的全身。
    蒋建伟先生和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树下,是棵西伯利亚的云杉么?我不敢肯定,因为才来到喀纳斯,我对这里的树木花草流水雪峰,根本叫不出名来的。我看到这棵树的第一印象,它不是一路上我所看到的挺拔直插云霄的那种气势,而是像撑开的一把巨大的绿伞,结实而又洒脱,庞大而又飘逸地张开臂膀,似在欢迎每一位到来的朋友,又让人想起“远方的朋友请你留下来”那支优美的歌曲,可以和黄山迎客松一比,可分明又比那棵迎客松多了一层意蕴。热情、开朗、真诚、大度,又有着沉着、刚毅和矜持的伟岸。它的姿势,还让我感觉到,它是尽自己的一切可能,庇护着脚下的这片土地,除了全部的真诚,再也一无所有。蒋先生站在树下,原本很魁梧的身材,怎么忽然地小了许多。他朗笑着略带得意的口气对我说,你知道这位是谁吗?蒋先生的这一问,倒把我问愣住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呢?喀纳斯那么多的奇树异花, 难道我会一一知道它们的名字吗?倒是对蒋先生的美好用意,我心领神会了。
    我还是去打量这位中年男子了。说实在的,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有“护林员”、“保管员”之类的概念从心里产生。他的神情平和,身材结实,面颊黝黑中透红,像是被日头晒久了的样子。他审视的看我的目光,明亮中有些许疑惑,沉静地一言不发,连一句肢体语言也没有反应。我只好把目光投向蒋先生,我想他应该明白我此刻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谁呢?你卖什么关子啊!就像我从小就生长在苏北平原上,会分得清喀纳斯泰加林里的哪棵树是云杉、冷杉、落叶松么?
    他叫康剑。你知道康剑这个人吗?喀纳斯景区的党委书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你的老乡。他把“你的老乡”这四个字加重了语气,以证明他叫我赶快下楼的那份“蓄谋”的美意。这还真的引起了我的惊奇。这么远的地方,这么美丽的地方,居然有我的老乡,而且还是这里的党委书记!我感到蒋先生肯定捕捉到了我眼睛里的惊喜。
    你是睢宁人啊?睢宁哪里的?
    睢宁官山的。
    那是真正的老乡,正宗的。
    我这才真正地去看他了,看他的身上有没有睢宁人的痕迹。这时,康剑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纯得很也暖得很。方方正正的脸膛,有着家乡普通百姓的纯朴和实在,只是眼睛比刚才更亮了许多。这是一个互相走进的表情。
    我们立刻把话题转向了家乡的人和事。一道湾小木屋和那棵庞大的绿伞,此刻都静静的,蒋先生除了一脸满足的笑容,也再无其他。
    我很快就明白了,康剑在喀纳斯被人们称为是老“护林人”,他从布尔津县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调到喀纳斯景区来,已经与喀纳斯同呼吸共命运八个年头了。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透露出来的,都是喀纳斯清朗纯净的气息,乃至于故乡只存在他童年的记忆里。他六岁随亲人进疆,在这里度过了少年、青年时代,而今步入中年的他,成了喀纳斯湖边的一棵长久守护的云杉或红松。他当过学生,做过老师,放过牛牧过羊,把自己彻底融入了新疆的山山水水,新疆是他所有梦想和青春的摇篮。他内心世界真正的精神故乡,不是在老家苏北,而是新疆,而是喀纳斯,而是他在天山南北每一寸经历过的地方。后来,我读到了他的散文集《聆听喀纳斯》,那里边收集了他发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等国家顶级报刊上的美文,我被他纯真的情怀所感慨长叹。他对喀纳斯的倾诉、他对图瓦人的倾诉,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是他燃烧的激情与爱。他的语言,就是喀纳斯开放的一片叶子一滴清泉,就是一支楚儿一首呼麦,湖水一样的碧澄,蓝天一样的透彻,花瓣一样的芬芳,蜂蜜一样的甜美。康剑说,他为喀纳斯抒写的另一部著作,也即将在喀纳斯的湖岸边打开。
    康剑已经有26年没有回到生养他的睢宁故土了,那天中午,因暴风雨入侵而一夜未眠的他对说我,喀纳斯就是我毕生的追求和奉献,作为一名护林人,我是幸运的,我在这里是不会走的。图瓦人说,山再高,也在云下,人再高,也在山下。守护好这里的青山绿水,是我一生中神圣的职责啊!我注定会干好我这一代人要做的事,这也是对下一代人的最好交待。


    傍晚的时候,漫步在喀纳斯湖边的栈道上,看晚霞的余辉,金子样散在湖面上,这湖就成了金湖了。泰加林少妇一样安静地喜悦着。我突然想起下午坐船游湖时,大家都期望可以看得见湖怪,结果是一边出太阳,一边淘气似地来一场雨,大家惊呼起来喀纳斯雨色的美,湖面在雨中闪耀着各种光色,像无数只眼睛在忽闪着,一湖亮晶晶的,金光闪闪,银光闪闪,碧光闪闪。幕色笼罩的喀纳斯,这一湖神秘的音符,我们无法深入到她的心灵彼岸,只能对着她由衷地赞叹、聆听、痴迷。康剑说,明天安排我们去禾木,禾木是中国图瓦人集聚的最大的村寨,有另一种无法描述的美,是不能不去的。那里的自然之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存在。
    我心里想象着禾木,一夜里在梦中喊着,禾木,禾木。
    第二天出发去禾木,出门不久就下起了雨,一路下到禾木,也不停下来,雨中的禾木,吟出了朦胧的诗意。。这是禾木沐雨来迎接我们吗?可惜这雨稠密了,禾木像是躲在雨帘后的少女,以至我们无法看清楚她的每一条纹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远方来的客人,站在禾木的小木屋前前后后,与禾木一起,接受这雨的洗沐。那些为游客服务的马儿,也站在雨地里,眨着长睫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地面,表情平静,接受雨水的抚摸。小商店的女主人,手里捧着彩色的雨衣,问我们要还是不要,热情比雨丝还浓稠。没有办法,只好在一家干净宽敞的房间里,饱餐一顿新疆拌面,陶醉在回程的车里,眯乎到一道湾住地,一睁眼,雨却住了。
    热情如火的康剑,第二天安排我们重去禾木。真是个不让朋友尽兴就不收手的人。
    一出门,天气格外的好,天蓝草新,白云伸手可及。鸟儿喳喳,花儿呢呢。经过昨日的一天的雨洗,喀纳斯分外清新。一路行走,一路拍照,一路狂呼,不知不觉,到了禾木,眼前的景象,和昨日雨中看到的,的确不一样啊,到处洒满了明亮的阳光,错落的尖顶小木屋,呈现出一种异域风情的神秘。禾木早已撩开了全部的面纱,就那样微笑着安祥地欢迎你。禾木真是有情有义啊,昨日的雨此时看来,是为了沐浴后梳好盛妆才来迎见客人朋友的啊。每一座小木屋,都伸出友好的手臂,缠绕我不忍离开。兼任导游的雷东翔是喀纳斯管理处的一位言语不多的大汉,他习惯于用行动说话,直接把我们引进了斯琴高娃的家。
    斯琴高娃的家门前,是一片原生的草地,点缀着几件图瓦人的生活用具,有些让人亲切的凌乱。而她的小木屋内,又整洁得不忍抬步,唯恐迈出的每一小步,都会破坏了这里的秩序。屋里所有的图瓦人的摆设,对于我们,都是一个传奇,一个谜语,一个梦幻。温香的奶茶,让我们心生暖意。独特的图瓦人的食物,异香诱人,摆满了小长桌子,我们盘腿安坐,好奇地小心翼翼地品尝着。
    斯琴高娃是位像奶茶一样纯美的姑娘,安静,细致,体贴,柔顺。她轻言轻语地向我介绍这屋子里每一种物件的历史作用、意义。在她的介绍中,我渐渐知道了斯琴高娃在汉语言体系里,是聪明美丽的女孩意思,而且只有高贵的图瓦人家,才可以给自家的女孩起这么一个美好的名字。斯琴高娃是禾木村图瓦人中学历最高的,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研究生学历,方向是元文学专业。2012年毕业后她没有去找心仪的工作和向往的都市繁华,而是义无返顾地回到了家乡禾木,和26位村民,创办了布尔津禾木乡德瓦家访合作社,打造的是图瓦人文化旅游。斯琴高娃对我说,她的团队中有大中专毕业生,有家庭贫困户,这里摆放的东西,这么精美都是大家搜集过来的,贡献出来的。这个合作社刚刚搭建起来,一切都在筹备之中,还没有正式接待游客,景区和乡里都极力支持她,她信心满满,前途一定很美好。
    斯琴高娃是幸运的。因了斯琴高娃,图瓦人是幸运的,禾木乡是幸运的,喀纳斯是幸运的啊!斯琴高娃这一代,对喀纳斯倾注了热情,倾注了激情,倾注了希望,倾注了梦想,喀纳斯没有理由不保持永恒的美丽和神奇。在射箭场,听到人们说,斯琴高娃从事的是全世界唯一的工作和追求。这话我信。
    这天下午,热情且不知疲倦的雷东翔又带着我们去看曲开老人。他住的十分偏僻,隔着翻滚着浪花的禾木河,要走很远的路。曲开老人是禾木乡的传奇,是图瓦人的明珠,是图瓦文化的活标本。我们顺着唱歌的禾木河岸,走过一片接一片秀美的白桦林,来到了曲开老人的家,斯琴高娃正在那里等着我们,看来,她对曲开老人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曲开老人正在吃饭,他的午饭为什么吃的这么晚呢?见了我们,很快就停了下来,老人看着我们的目光,闪闪发亮,类似于恋人燃烧着的目光,雪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像是为我们而舞蹈。曲开老人曾是村子里最令人钦佩的猎手,后来不能狩猎了,他就开始手工加工图瓦人生产生活用具。我看了他劳作的小房子,里面堆的满满的东西,门口放着他的劳作工具,什么打铁用的铁砧、锤子、锯子的等等。我想,曲开老人年龄这么高了,他还能干的动么?斯琴高娃说,他干的了!这时听到是谁在旁边说,斯琴高娃就是曲开老人的传承人,就是禾木的未来。曲开老人也就不会老。


    额尔德什是谁?我不认识,但我知道他吹奏的楚吾尔,回旋在康剑的《聆听喀纳斯》里。
    康剑在他书里是这样说的:
    来喀纳斯旅游的客人,大都要到他家的木屋里听他吹的楚吾尔发出的悠扬的草笛声。额尔德什自己编奏的《美丽的喀纳斯湖波浪》和《黑走马》等曲子,苍劲悠扬,委婉欢快,是他演奏楚吾尔的经典之作。每天,他都要给十拨以上的游客吹草笛,悠悠的笛声,将人们仿佛带到了遥远的天际,许多游客都会被他的笛声感动得流下泪水。中国音乐学院研究少数民族音乐史的教授说,额尔德什所吹的楚吾尔在古时叫胡笳,是中国古代北方民族的一种类似笛子的乐器。现在,在中国能吹这种乐器的人已经很难找到了,额尔德什的出现,是中国民族音乐的重大发现。额尔德什所吹奏的楚吾尔被誉为“中国古代音乐的活化石。”
    在喀纳斯去德瓦家访时,我终于见到了这个古老而又神奇的楚吾尔,听到了来自久远历史深处的楚吾尔低迴的悠扬。
楚吾尔看上去真简单,真像是一支汉人吹奏的笛子或箫,那上头仅仅只有三个孔。依靠一根空心草管上的三个孔,吹奏出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吹奏出喀纳斯的种种感情和美丽,这得需要什么样的智慧和功力?走近图瓦人的木屋里,无一例外干净悦目。为我们演奏楚吾尔不是一位老人,模样很年轻,我肯定他不是额尔德什,心里又把它当成了年轻的额尔德什。那就把他当成额尔德什吧。
    我们当成额尔德什的吹奏者,向我们介绍了楚吾尔,说它是取自于生长在喀纳斯湖边的一种植物,它的秸杆是空心的,我们图瓦人的先人受到启发,就取其最好的一段制成楚吾儿,演奏出图瓦人心中的音乐。我听了就想到,这支取自喀纳斯湖边的草笛楚吾尔,肯定会带着喀纳斯的气韵神思,肯定会是喀纳斯的情感与寄望。这种仙乐想不美都很难。但是,我们当成额尔德什的图瓦人说,演奏好了楚吾儿真的很难,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传承它了,我的吹奏,也不是最好的。说完,他把楚吾尔放到了半唇边。读者朋友,他是放在半唇边,为什么呢?放满口唇就不能吹奏了。楚吾尔的精巧,就必须懂它的人以精湛的技艺。
    我们当成额尔德什的吹奏人立刻凝聚起了自己的专注,悠扬的楚儿声从他的气息里流淌过来,是风掠湖水的声音,还是雨洗繁花的旋律,总之,这声音在小木屋里轻曼地回旋着,飞扬着,充盈着,使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发出声音,唯恐打乱了神秘音乐的节奏和超凡的声韵。吹奏者对大自然是那么的了解,对生命是那么的激昂,对生活是那么的赞美,这楚吾儿只能是图瓦人的创造和传奇,在别的地方,谁可以听得这种仙乐一样的声音呢?其实,仙乐又是什么呢?人类谁又听过?毫无疑问,听众中绝大多数人像我一样,是不懂音乐的,可所有人的神情,都聚集在那支草管制作的楚吾儿身上。连大气也不敢呼出来。尤其是那位在读研究生穿红裙子的女孩子,身体向前弓着,是一副半站半跪着的姿态,仿佛要把自己送到楚吾尔的管孔里去。她那眼睛里放射出来的惊奇,活活的像是两股火苗,在闪亮亮的燃烧。后来,由四位神情飘逸身材彪悍的图瓦人来为我们演奏节奏十分激越昂扬呼麦的时候,我从楚吾尔的音律里,还没有回过神来。
    图瓦人难道就是这一管楚吾尔么?如是,康剑的担心是必须的,它不可以失传。然而,它终将也不会失传,我们不是在喀纳斯听到了它的声音了么?这样一想,又觉得康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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