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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锁事琐记

2015-10-19 20:52:57      来源:      人气:3054


    乡下人家锁门,其实只是做个形式。那天在叔叔家,和叔叔婶婶一起离家外出。婶婶锁门,厨房朝外的门门闩坏了,婶婶从里面用一张凳子堵一下,把厨房朝天井的门拉上,再把堂屋的门关上,然后从厨房和堂屋之间的院子门出去,用一把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铁锁,把院门锁上。之后,婶婶把手从院门伸进里面,将套在环上的钥匙,挂到院子门一侧围墙上方的一个钉子上。我问婶婶:有人想开门,手一伸,不就拿到了吗?婶婶说:没谁来的,来了想开门,拿不到钥匙还不一样进来?
 
    不独婶婶家,农村人家的锁门,多是这样。上世纪60年代,许多人家的门锁,仍然用的是铜锁。四寸左右长,指头厚薄,两头各有一个耳子被左侧的锁梁连接成一体,空的,外面是一层薄薄的铜皮。耳子向上的一端,一边连着锁簧,一边连着一根比筷子略细的圆棒,可以上下活动。当锁闭合,锁簧进入锁梁里的卡子,圆棒便进入和它对应的一端耳子上的一个小圆洞。朝下的耳子的左侧,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钥匙孔,当钥匙插进,轻轻一推,就能从上面的耳子将锁簧和小圆棒拉出,于是锁便得以打开。锁是如此的原始简陋,而钥匙的存放,则显示出锁主人目中无贼的漫不经心——很少有人把钥匙随身相带,而是朝窗台或猫洞随手一丢,有的干脆放到门外的某个空处,然后拿块砖头或废弃的木板什么的压住;有许多人家更为简略,只有出远门,得离家几天时,才把门锁一下,而钥匙依然不带,扔给邻居保管,有需要可以随时开门。

    60年代末,70年代初,铁锁开始开始流行便逐步取代铜锁。一个浇铸的铁疙瘩,里面留些空,装上被弹簧顶着的珠子,钥匙旋转,弹簧把珠子调至一致的位置,锁芯便被打开,铁疙瘩上的U形小圆柱便轻松弹出。这种锁,比原来的铜锁要牢固不少。有些重要的地方,比如仓库、为了增加锁的安全系数,就把铁疙瘩做得特别地大,铁疙瘩一大,被卡子卡着的的小圆柱就越粗,要砸锁撬门,难度自然相应加大。当然,如果遇到专业人士,从锁肚子里掏出弹簧和珠子,再大的铁疙瘩,也是一堆废铁。那年我在供销社,糖烟酒仓库的那把铁锁,足有四五斤重,照样被翻围墙而光顾者轻松打开,里面10瓶一扎的洋河大曲,少了几十扎。那时候过年,能找到供销社主任,批张条子,买上两瓶这样的酒,需要很大的面子。可见,这是个不小的窃案了。

    那种固定在门上的锁,不知怎么叫做“四不连”锁。这种锁适合装在独扇门上,如果装在双扇对开的门上,需要在一扇门的上下将其用插销固定。这种锁首先在机关单位及城市的宾馆流行,然后随着农村住房条件的改善而逐渐在农村普及。该锁的最大优点是使用方便,手轻轻一带,门便被锁上。但其缺点非常明显:想进室内的人,一旦找到或打开某个入口,便可顺畅地登堂入室。后来,这种锁在设计上有所改进,增加了反保险的功能,即通过锁门时的反向旋转钥匙,可以阻止室内的人进入室外。现在的各类防盗门上的锁,大多是在原来的“四不连”基础上的更新和升级,原理相同,只是在原来的簧片倒卡之外,增加了能够被钥匙旋进墙体的小圆柱,使门和墙咬合在一起。对于门外汉,这无疑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了。那次我有事急匆匆地下楼,随手把门一带,砰地一声响过,才记起一直别在裤带上的钥匙,换衣服时丢在房间里了。其他有钥匙的人在几百公里之外,我无计可想,便拨通了110电话求助。20分钟后,来了一位开锁的师傅,一把螺丝刀,一些可以塞进锁孔的塑料纸,没等我看明白,门已洞开。一百元的开锁费,让我开了眼界,知道了所有的防盗门,其实也就那回事儿。

    我现在的居所的门,用的是电子锁。钥匙是一张长方形的精致的门卡。那天出门,奶奶说她没有口袋,叫我带上钥匙,我随口答应,然而当音乐响起,门被关上,才想起钥匙被小朋友拿了玩后并没有物归原主,故不知所往。开门时只得电话求助儿子,倒也省事,告诉我6位阿拉伯数字,手指轻轻一点,问题解决。然而又疑虑起来,我的QQ密码,设置了十几个数字加字母,竟然被盗过一回,如果有高手想破解这简单的6个数字,岂不是小菜一碟?

    老家有客来,车子临时停在小区内的路道上。正和他们在家中喝茶,物业的电话打来,要求把车子开到小区外面的停车场。我跟客人拿来钥匙,到楼下帮助把车子开出。但到了车上,才发现此钥匙非彼钥匙,只是一个长方体的模块,车上无钥匙的插孔。想回头请教,又不好意思,只得瞎点乱摸,竟然把车子开到了外面。但锁车门准备回家的时候,明明听到车门锁上的提示声,但用手拉拉车门,竟然一拉就开。不敢离开,电话问询,客人答曰:听到提示声后你走你的,你走了别人就开不下了。事后问询,才知道这新式武器,用的是无线射频技术,车上的锁,能向它确认的主人自动打开。

    不知道人类的锁技还会有怎样的进步和发展,但偶然看到的一篇介绍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小国不丹的文章,却让我对锁的发展前景大失所望。不丹,这个以最后的香格里拉享誉世界的国家,竟然举国无锁的用武之地,国人中极少有用锁的人。小国寡民,长期受佛教教义的熏陶,宽厚仁爱,超然物外的思想早已渗入人们的生活,锁的作用便日趋丧失。由此,想起几年前听从日本归来的朋友叙述,在那里的大街上,你能看到许多的自行车,但没有一辆有锁,自然,也决不会有自行车的丢失。对于偌大的地球,不丹和日本,或许只是两个点,但从这两个点上升起的文明之光,通过对锁的没落的宣示,让我们看到了人类未来的灿烂希望。


    我第一次用锁是在上初中的时候,两个人一张课桌,中间隔开,面前搁置书本的桌面上的一块木板可以向上打开。我不知灵感何来,在能够向上打开的木板的边缘和与之结合的桌子边上,分别旋进一个固定窗子的搭构的那种带螺纹的小圆环,几毛钱买一把小铁锁,把两个靠着的小圆环一锁,隔出一方虽然极小,却是属于自己的空间。但给自己的学桌上锁,并没有保住我的书本文具等不收侵犯,一次放了几天假,再来的时候,锁和两个连着木螺丝的小圆环都已不在,只看到两个空落落的钉眼,似乎向我投出嘲弄的目光。现在回忆这件孩提时代的小事,觉得人的天性,都不希望被人锁住,但总希望通过给外物加锁,守住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看来,锁还是需要的,即便在世界上所有的地方,它们都和在不丹和日本,和在我们目睹过的乡村一样遭遇冷落,即便天下之锁都由用物变为人们展示才华和智慧的工艺品,即便天下人都成为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锁都不可或缺。因为没有对于安放自己心灵的精神家园的坚守,怎能抗拒物质世界腾挪变幻的困扰?而这,无疑需要一把坚固的精神之锁,以挡住诱惑,保持心灵的宁静。如果没有自己的精神之锁,诸如名缰利锁之类外在之锁,就会使我们身陷其中。那时,各种别具创意的有形之锁,就会在我们身处其间的这个世界,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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