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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延军:站在母亲遗像前……

2015/10/19 18:55:38      来源:      人气:2561
来源:北京晚报

    2011年春节,是我生来第一次在北京过年。除夕夜的北京城鞭炮炸响,烟花四射,我却一直沉浸在那无尽的思念之中……

    母亲一生没出过远门。我曾对母亲说一定要接她到北京来看看,可现在,这个机会我却再也找不到了。

    春节前单位放假,我带妻儿专门回了趟河南老家。说是去看看,又能看谁?父母都不在了,“家”其实只是一个三分小院儿,一座西屋,一座堂屋。

    进入堂屋,迎面墙上挂着母亲的照片。按老家习俗,老人去世未满三周年,照片须在老家存放。站在母亲遗像前,我呆呆地望着、望着……良久,女儿看出了我的心思,将照片轻轻取下,递给我,我赶忙掏出纸巾,在母亲那玻璃镜框上慢慢地擦拭,擦了一遍,又擦一遍,内心的酸楚阵阵涌来……

    2002年12月的一天,我正在单位上班,妻子来电说我在农村老家的母亲突然病了,很重!我立刻嘱咐妻子叫救护车,把母亲接到市里医院治疗。放下电话,我便急忙赶到北京西站,买了张站台票挤上火车往家赶……

    一路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毕竟83岁的老人了,我担心母亲过不了这个坎儿!

    母亲是平凡的。她没上过学,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可在她身上,处处体现着一位农村妇女的勤劳、节俭、善良和坚强。

    母亲是勤劳的。她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丢下耙子,又拿起扫帚,干起活儿来像拼命。她为的是能供我上学读书。她常说:“俺没文化,不能再让俺儿没文化,不管多累也得把俺儿拉扯大,让他成个人样”。我知道,母亲所说的“人样”,不仅是指长大成人,还包括“成才”。母亲以她那单薄的身体,扛着家庭的重担。我清楚地记得,夏天,母亲顶着烈日到地里薅草喂羊,长年累月的劳作,她的双手磨出了一层又一层老茧,腰也因长期薅草成了驼背,腰椎弯曲得像张弓,睡觉都不敢平躺……白天忙完农活儿,母亲还要掐草辫到深夜,她把小麦秆编成草帽辫儿,每编两周能卖一毛四分钱,供我在学校买咸萝卜,她掐草辫的指甲凹陷得能放进一颗花生豆……

    母亲是节俭的。她一生织了那么多的布,可自己的衣服总是补丁摞补丁,走亲戚时换件新衣,回家又立即脱下叠好放起来。有时感冒了,咳嗽得整夜睡不着,她连药也不舍得买。有次,母亲扫院子发现地上有个白药片,二话不说捡起来就往嘴里放,我急忙上前阻拦,但她还是将药片吃了下去,“扔掉了多可惜,那是花钱买的。”就连碗边实在用筷子无法抹净的饭粒,她也毫不犹豫地伸出二拇指,在碗边上刮了又刮,而后,将二拇指放进嘴里,使劲吮干净才作罢。家里的红薯面窝窝头长出了绿毛毛,她也用水洗了自己吃。然而,儿子怎能忘记,就在母亲吃发霉的红薯面窝窝头时,家里炕头上还放着母亲专门为儿子包好的过冬至的饺子。那时我还在内黄县一中读书,那年冬至,母亲包好了饺子等我回家,可我因在学校学习没有回来。每个周末,母亲都要去村西头的土岗上接我,她将手搭在眉毛上,踮着脚儿,目不转睛地翘望着西南方向,一直等到天黑……就这样一连等了3个星期天,当我在第4个星期天回到家时,那存放在炕头上的冬至饺子,母亲自己连一个都没舍得吃……

    母亲爱帮助人。她心灵手巧,纺花织布,缝补浆洗,样样精通。对待街坊邻居,乡里乡亲,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她编草墩、瓮盖子,绣枕套,邻居夸好看,她就抱着这些物件往邻居家送。就连到家里讨饭的,母亲也都从不让人家空手离开。有次来了个讨饭的妇女,母亲实在找不出东西给了,就让我拿了生红薯干送给人家。

    母亲是坚强的。“文革”期间,父亲因1943年入党又是村干部遭批斗。几次批斗会下来,父亲受不住了。有天夜里,我矇眬中听父亲说:“孩子交给你了,千万别耽搁他上学。”我以为在做梦,谁知第二天早上醒来,父亲果真不见了。我问母亲:“娘,爹去哪儿了?”“去镇上卖草苫了。”母亲说。我信以为真。谁知,等了一天又一天,父亲一直没有回家。村里造反派又来揪斗,找不到父亲,就把母亲带走顶替。那时,每天夜里,红卫兵都要敲锣打鼓到我家,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将母亲带走。我晚上睡觉前都要划根火柴,照照床下、桌子下,再照照门后,见没有异常才匆忙脱衣服钻被窝儿,用被子蒙住头。将近一个月,母亲被逼交待父亲去向,母亲不说,他们就不让她睡觉,不让吃饭,称“熬着她,看她是不是铁打的?!”看着母亲清瘦疲惫的脸,我哭了,母亲说:“哭啥哭?他斗他的,你好好上学,甭操恁多心。”

    有天放学,母亲见我两眼通红,满脸泪痕,问:“打架了?”我说:“没有。”“老师吵你了?”“没。”母亲急了,“啪”一掌打在我头上:“那是咋啦?不好好学习,净给我惹事,娘带你容易吗?啊!”我的泪水“哗”地流下来:“娘,我真没惹事。是,是……”

    “是啥?”母亲追问。
    “是……贫管会主任上阶级斗争教育课,每星期六下午都是他上课,上了好几个星期了。他在课堂上当着同学的面斗我爹,批我爹,骂我爹,还非让我听,不听就斗我,娘……我不想上学了……”

    “哭啥哭?!他上他的,你学你的,能咋?”母亲话虽干脆,可她内心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啊!

    小学就要毕业了,我和几个村的小学生一起考试,成绩名列前茅。母亲很高兴,我们都盼着能去乡里的中学读书!可一天早上,贫管会主任到我家,说:“延军,乡中没有录取你。”

    “为啥?”我问。

    “贫下中农的子弟录不完,你父亲有历史问题,社会主义学校不能培养你!”

    兜头一盆冷水,我的心碎了!我一连哭了三天,饭也吃不下。母亲又急了:“哭啥?!不让上你就在家学,再穷再难我也得供你认字。”
    ……

    下火车,转汽车,直扑市中医院,我一头扎进母亲的病房。终于看到了母亲,她戴着呼吸机,深深昏迷着!我心如铅石!主治医生说:“延军,实话告诉你吧,你母亲是大面积脑梗,主脑干都堵死了,又这么把年纪了,好转的希望几乎没有,你还是准备后事吧。”

    “不!不行!!不管花多少钱,您一定得把我母亲救回来。”看着医生为难的样子,我决定将母亲转到市里最好的医院治疗。

    在市人民医院,领导和专家们也都没把握,说只能试试看。

    在母亲的病床前,我一直守了七天。我含着泪,在她耳边喊:“娘,娘,你睁眼看看,您的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了啊!”我跟她唠儿时的事,也聊我在北京的工作……这七天里,我喊“娘”的次数相当于过去七年的总和。七天后,奇迹发生了,母亲渐渐地苏醒过来了!她慢慢有了意识,眼睛开始有了光亮,手和脚也能动了……医生说:“也许是你的孝心感动了上天,才把老人家留了下来。”

    28天后,母亲出院了。在母亲住院的28天里,我守了她28天,侍候她28天,喊了她28天的“娘”!
    ……

    6年后,2008年8月22日,母亲还是走了。她走得很安详,甚至没有留下一句遗言。那年,她89岁。

    我后悔!我真后悔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太短,后悔把母亲从农村接到城市太晚,后悔没能早点儿接母亲到北京来看看!在母亲心里,她多想到北京来,亲眼看一下儿子在这里的生活啊……

    母爱如山,母爱似海。我是躺在母亲的怀抱里长大,又是靠着母亲的肩膀成才的啊!

    家有老人,是儿孙们的福啊!即便母亲躺在病床上,我每次回家,都是先到她的房间“娘,我回来啦,我回来看您来啦!”母亲总是面带着微笑,眼里闪着亮光,看得出,您是在为儿子成才而感到欣慰啊。可如今,我又去哪里叫一声“娘,我的亲娘啊!”

    抚摸着母亲的遗像,我轻轻地喊着:“娘,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看您来了,娘,您听得见吗?娘!”

    母亲,安息吧!操劳辛苦了一辈子了,就好好地休息休息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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