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中秋,这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时刻。身处高墙内的服刑人员,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对亲人充满思念。据《监狱法》规定,罪犯在服刑期间可以与他人通信,但是来往信件应当经过监狱检查。服刑人员在监狱服刑,对自己的父母、妻儿充满了思念和牵挂,如不能及时疏导这份情感,便可能引发监管安全事故。每逢节假日,对于我们监狱来说,是警力加强的关键时期。因为这群被限制了自由的人,在这样特殊的时候,极容易因想念家人而引起思想波动,情绪上会变现为烦躁、易怒或是低落等不良反应。其中,拨打亲情电话成为他们汇报改造情况、了解家中近况的主要方式,所以每个服刑人员对于拨打亲情电话都非常关注。
那是三年前的中秋节,我仅仅是一名刚参加工作不满一年的新民警。照例,我带着他们依次给家里打电话。这对于他们是非常高兴的事,一听说我说出:打电话的人……(刚说到这里,他们一起就飞奔到电话室门口)到电话室门口排队。一分钟不到,门口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兴奋和激动写满了整个脸庞。我是经常带他们拨打亲情电话的民警之一。一来,在监区,我作为刚来的新同志需要表现积极一点;再有,带着他们拨打电话,拉近之间的距离,也是树立我个人威信的一种很好的方式;三是,我觉得他们有些人改造表现确实很好,的确应该让他们打个电话回家。特别是他们来请示:曹警官,今晚能不能带我打个电话?那种期盼的眼神,是我没有办法拒绝的,所以我宁愿有时候下班晚一点,多花点时间,带他们打这个电话回家。他们每次挂完电话,都会对我说:谢谢曹警官。这句谢谢听着很真诚。其实我不需要他们对我说什么谢谢,但是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我还是感到很满足。
这天带他们拨打亲情电话,对于他们来说,意义比平时显得格外地重要。我在监听过程中感受到了他们对父母、妻子、儿女、兄弟姐妹的挂念和祝福。中途进来一名服刑人员,20多岁,刚入监改造不久,这应该是经历看守所和投送监狱的几个月里他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妇女沙哑沧桑的声音:喂?他听到这个“喂”字后,马上声音哽咽了,带着哭腔说了句:妈,我是……电话那头的那位中年妇女也哭了。他问他母亲在干什么?他母亲回:我在这边上班,你在里面还好吗?他听说母亲现在(当时快中午12点了)还在上班,顿时情绪有点失控,用囚服的袖口不断地来回擦拭着快要流下来的泪水,哭得更厉害了。他说:妈,你多保重身体,我在里面很好,你别担心我。下次会见,你帮我带一双旅游鞋过来。他还强调:只要带一双,不要多带,其他的东西也不要带了,上次给我寄得钱我还有,也不要给我账上打钱了。我想他家里的经济条件一定不是太好,于是不忍心再给原本不太富裕的家庭增添负担。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袖口已被泪水浸湿,隔着护栏我把纸巾递给他。看到这里,我眼睛也湿润了,心里很沉重,也很感动。这时候电话才打了3分钟,他估计时间快到了,和他母亲说要挂电话了,我听到后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强作镇定地提醒他:还有2分钟,多和你母亲说会话。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赶紧和他妈妈说:警官说让我再和你说会儿……五分钟很快就到了,他挂了电话,俨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通话中反应过来,表情很失落。我故作严肃地和他说:有什么好哭的!要像个男人一样,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点回家。他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说了句谢谢警官,然后走出去了。
他打完电话后,我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这名服刑人员我是了解的,犯的职务侵占罪进来的。他在苏南某家公司做仓库管理员时,私自把仓库的产品偷出去想卖掉,后被发现,未得逞。他所在公司报警后,被抓,后投送至监狱服刑。我不知道他有着什么样的犯罪动机,或许有着怎样的无奈和苦衷才去犯罪;我也不知道在他的内心里对这次犯罪他的主观恶性到底有多大。但我从他与其母亲的电话通话中,我感受到了他对母亲深深地思念和因这次犯罪而给母亲带来伤害更多的歉意和悔恨。我看到了他人性里善良的一面,至少对自己的亲人有着深深的爱。这就够了,这就是我们民警可以成功地教育、挽救他的前提和基础。果然,在后面的改造中,这名服刑人员一直很努力,劳动很积极、改造也很平稳,带着亲人对他的期望,成功地减刑,回到了亲人的怀抱。
都说,这是一条充满温暖的连线。它连通着大墙内外,传递着彼此的思念,也传播着罪犯与亲人的真善美。作为一名监狱人民警察,我从心底愿意花更多的精力让更多积极求改的服刑人员带着亲情的温暖和力量前行,我也坚信有了亲情的引领,这些迷途的灵魂一定会涤荡心灵、重获新生。
又一个中秋节,我依然坚守在高墙内,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昨天一早,母亲就打来电话,哭哭啼啼的说我今年能不能回家过节。其实我早已经和她说过,我今年过节得在这里上班,十一后才能回家。但是她仍然期待奇迹的发生,希望我之前说的话是骗她的,希望我能在中秋节的中午出现在饭桌上。我强忍着眼泪,和她说:“妈,再过几天就回家了。”其实,每次回家,母亲都嫌我在家待的时间太短,有时候在家待了两天,送我走的时候会哭,说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能不能明天再走啊?有时候我在家待了六七天,走的时候,母亲还会哭,想再让我明天走。其实,在母亲的眼里,不管我在家里待了多久,她都会让我“明天”再走。也许在她看来,“明天”不是第二天,第三天,而是永远,希望我永远都能陪在她身边,但往往事与愿违。
懂得相聚不易,难却相思成灾。在月圆人难圆的日子,千家万户又藏蓄了多少无奈和泪水。但有爱在,希望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