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同桌的你》再次萦绕耳畔。不知为什么,其中的几句歌词忽然使我的心微微地起了颤栗:“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歌曲传达给我的,竟是这样一种令人怀旧的感伤…… 我固然为我不知道有没有同桌的男孩子为我生过同样的感伤而感伤;而我更感伤的是,在我出嫁的那个年代 ,女孩子们已经没有长发可盘,也没有嫁衣可穿——一切的风情和习俗都作为“四旧”被扫荡一空了。 而那些风情和习俗,曾经是怎样的神秘和美丽呢?
我知道,民间把女孩出嫁那天的盘髻叫作“上头”——长长的辫子盘成了发髻,刘海一丝不苟地梳了上去,然后还要“开脸”:用细线把脸上的汗毛绞得干干净净。上了头,开了脸 ,人就彻底告别了少女时代。在盘起长发的那一瞬间,女孩子内心的感触应该是相当复杂吧。我遗憾我永远也不会有那样的体验了。
在我幼年的时候,我是很喜欢看自己家和别人家的保姆们蘸着刨花水盘髻的。有一次,有个年轻的保姆和主人家既不成材、也没有工作的弟弟谈上了恋爱,她嫁给他,一方面毫无保障可言,另一方面,她毕竟又从保姆的位置变成了那个大家庭的正式成员。她结婚的那天,保姆们都以她娘家人的身份去替她“上头”。“开脸”的时候,她一面哧哧地笑着躲闪那根线绳,一面从紧闭着的双眼里滚出了泪珠子,把“开脸”前扑在她脸上的厚厚一层粉弄湿了一大片。
在我去苏北插队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虽然那地方的妇女沿袭革命根据地时期的称谓,一直把自己叫作“妇联”,可她们的装束一点都不“左”:人人都盘着一个最传统的老式发髻。那种发髻的式样真是好看,扁扁的,圆圆的,中间是二寸宽的红头绳缠住发根,一根铜簪子横插过去,就把发髻别得牢牢的。盘髻的时候,“妇联”们特意留一绺头发,从左额横挑到右额,在右额角用一枚小花发卡俏皮地别住,发梢任由它悬垂下来,在耳垂下方一刀剪齐,就像一缕缨络,飘来拂去,平添无限风情。
都说扬州出美人,其实美人大都不在城里而在乡间。那些头发瀑布一样地披下来,或者精精致致地盘上去的窈窕“妇联”们,几乎无一不是风韵十足的美人。
现代人对发型的选择已经非常地随意,盘髻不盘髻,与婚否没有直接的关系。我的女儿上初中的时候,用发网给自己盘一个低低的髻,髻上横插一根带红珊瑚珠串的发针,一副端庄秀丽的小模样,与她的气质非常相配。我喜欢她这样的打扮。
其实我最欣赏的是以前上海都市妇女盘的那种横S髻 ,看上去有一种小康的温馨和都市知识妇女的温婉。
盘髻,收拢起的是女人的千般平淡,凝聚成的却是女人的万种风情。
大 漠
没有见到大漠之前,我以为那里满目是沙的峰峦,金色的绸缎一般起伏逶迤。然而我错了,大漠不但单调平板,而且粗砺。可以想像,千年万载的风,早把能够吹动的细沙横扫到某个角落去了。
这里是真正的不毛之地。
难怪在旷古的荒凉和死寂之中,用狼烟传递的信息,会比北京吉普早两天到达目的地。
8月的天气,人在大漠上行走,总感觉不久就要自燃。空调大巴开起来,动辄就是数百公里,车窗外除了枯褐色还是枯褐色。司机说:“看见没有?前面有一片海———其实啥也没有!”
我立刻想像一个濒临绝望的人,拼尽全力奔向那片永远也奔不到的虚幻的水。
没有水,没有绿,没有生命的任何痕迹,这是何等恐怖的一个境地。
多年以前,我在小说里读到过一个难忘的故事,说一个囚禁在大漠监狱里的重刑犯人,千方百计要逃出大漠去向临终的父亲忏悔。他在劳动中私藏了一块木板和十来只南瓜,找到一个机会开始了他的逃亡之旅。他用绳子拖着那块载着南瓜的木板,昼伏夜行,南瓜吃完的时候,他逃出了大漠。虽然警察早已在他父亲的病榻前守候着他,他毕竟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是那些可以解饥解渴的南瓜,帮他征服了大漠。
到过大漠之后,我忽然明白,这个故事全然是杜撰的。
且不说平坦如坻的大漠如何使人难以藏匿,就说那十来只南瓜,如何在烈日和沙石的炙烤下长时间地保持水分?
不出两日,便成瓜干了。
干燥的大漠,连空中的云,也终年不含一丝雨。同行的专家们由衷地说:“对大漠里生存的任何一个生命,我们都抱以崇高的敬意。”
然而大漠以前并不都是死亡之地,就拿只剩半截烽火台残垣的阳关来说,它就曾经目睹过汉代以来丝绸之路的无数辉煌。直到公元六世纪之后,设于魏晋的阳关城池才逐渐被风沙掩埋,最终遭到废弃。近在眼前的同样悲剧是罗布泊,仅仅在十多年前,那里还有过河流和绿地,曾几何时这一切荡然无存,罗布泊再也无法存活任何生命。
我最早是在嘉裕关宾馆看到那份《告贵宾书》的,它以卡片的形式贴在浴室的瓷砖墙壁上,内容是这样的:“尊敬的贵宾:为了保护世界生态环境和水资源,我们不再每天为您更换可以重复使用的棉织品。需要换洗的物品,您可以单独放在浴缸里。感谢您对保护人类生存环境的热心支持。”
之后在敦煌、在乌鲁木齐等地的宾馆里,我又一一见到了这样的卡片。
其实在去过大漠之后,在对“水是生命之源”的提法有了切肤的体会以后,即使没有这样的卡片,我也已经充分懂得了水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