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村必有树,树是故乡的一部分,它点缀了故乡的四时风景,增添了生活的韵味。正如唐诗人孟浩然在《过故人庄》中说,“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就是指绿树环抱着村子的周围,与青山互为映衬,增添了乡村的四时之美。
树似人的外貌颜値,绝不是可有可无的,所以大都生长在村庄的周围,让人一眼便看出村庄的美丑。而故乡的树不只生长于村子的外围,还生长于田间小路两旁,如城市的行道树,高大、笔直、葱绿、茂盛,如守卫田地庄稼的哨兵,又如绿色的长城,保卫着丰收的希望;这绿色的屏障,把田地分割成整齐的方块,又把这方块边缘镶成绿色,如美丽的棋盘。还有的生长于山间,莽莽苍苍,翠绿一片,是村庄极美的背景。还有的生长于房前屋后,庭院内外,不仅把房屋淹没在浓荫翠绿之中,还吞吐袅袅炊烟,蕴含百鸟争鸣,树与村庄、村民、鸟类和谐统一,搭建起恬淡闲适的田园生活,组成一幅醉美的山居图。
故乡的树既是乡村的容颜,又是乡亲们的精神内核。山上植松柏,松柏万古长青,保佑子孙身体健康代代繁衍永续;田间种白杨,白杨高大茂盛,为庄稼遮挡风沙、冰雹,盼望年年好收成;庭院内种桃树,据说能驱凶避邪,保佑一家平安;庭院外种洋槐树,每到槐花夜放时,满院清香扑鼻,一家人围在圆桌喝茶聊天,享受着生活的和谐幸福;门前栽柳,清明折几枝柳条插在门前,这是延续一种古老的习俗,乡亲们恪守古风古训,纯朴安然;每年春节柳树上贴上“出门见喜”,家家从里到外喜气洋洋。每到麦收季节,中午天气炎热,柳荫遮蔽火辣辣的太阳,三二乡民相聚树下,享受着从山间、田野、小河刮来的凉风,眼前是黄灿灿即将丰收的麦子,耳边传来布谷鸟清亮悦耳的叫声,庄稼人满心的安然与知足。
我家后面有一棵几个人都搂抱不过来的大黄芽树,相传是太爷栽下的。盛夏浓荫覆地,遮蔽约七八分地的面积。夏夜劳碌了一天的乡民相聚这里休憩,曾任乡村塾师的二爷爷在这里摆开杏坛,引经据典地讲国学,绘声绘色地讲三国、水浒,穿山的夜风掠过树梢,给乡民带来阵阵清凉,在听讲的满足中酣然入睡。只要一提起大黄芽树,附近村庄的村民无人不知,树成为乡民的精神皈依。
清明回家祭祖,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位乡亲,便在大榆树下闲谈。望着满树青枝绿叶,上院大哥不无感慨地说,三年自然灾害时如不是树救了咱的命,怕熬不过三年。下院二叔吐了一口烟雾,斩钉截铁地说,一年也熬不到头。
树是乡亲们的衣食父母,松柳槐榆、桑杨枣桐,每种下一棵树,便种下一点生活希望,庄稼人土里刨食,想换一点钱谈何容易。田边地头种杨树,这树长得快,也好卖,每年外地人来收购,虽说价钱比往年低,但不动不静就能换来钱。门口种柳,柳树生性绵软,但不怕刀斫斧砍,是做案板、切菜板的上等木材。屋后种洋槐,槐花开时满院清香,可以蒸着吃,煎成饼子吃,又当饭,又当菜,吃后满嘴留香,大人小孩都爱吃。山上种松树,松树长得慢,木质坚硬,适合做硬料,种子可入药。乡亲们把散落一地的松球拣回家,晾晒干,除去松壳留下种子,单等收山货的人来收。这东西值钱,卖一茬松子几乎等于种一季庄稼,能给家里办一件大事。余下的松壳做引火柴,这东西油性大,点火即着。早晨的乡村袅袅炊烟升起,空气里氤氲着松脂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故乡的树与乡亲们的生活紧紧相连,它是故乡内涵中极重要的一部分。爹走了,娘走了,树还在;只要树在,故乡就在,家就在。每当久离家乡回来时,还没进村,远远地看到了故乡的树,就激动得不行。那枝头的绿波,那婆娑的树影,屹立在游子的心头,即使离家再远也得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