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北京师范大学张莉教授的最新散文随笔集《小说风景》。
《小说风景》中分析的大多是读者已耳熟能详的篇目,张莉旨在以“重读”探索作家们的成长和革新之路,思考他们如何在百年文学传统的脉络里确立自我风格。通过文本细读,张莉也带领读者重新认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所关注的核心命题:白话小说传统、文体革命、爱情话语的变迁、中国民族风格的构建、革命抒情美学的形成等。
关于自己的批评观,张莉在书中谈道: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批评形成了新模式,批评者借用某种理论去解读作品——西方理论成了很多批评家解读作品的“拐杖”,甚至是“权杖”。另一种模式是,批评家把文本当作“社会材料”去分析,不关心作品本身的文学性,不注重自己作为读者的感受力。张莉谈及:“我不反对文学领域的学术研究,也不反对研究者对理论的学习与化用,我反对教条主义。这使阐释文学作品的工作变成阐释‘社会材料’的工作,进而这种隐蔽的教条主义形成了可怕的从社会意义出发阐发作品的阅读批评习惯——一部作品是否具有可讨论的‘文学性’,是否真的打动了你完全被人忽略。”
因此,张莉认为,在文学批评中,人的情感和人的感受性是重要的,在批评领域,在占有理论资源的基础上,人的主体性应该受到重视。文学批评不能只满足于给予读者新的信息、重新表述前人的思想,它还应该反映作者的脑力素质,应该具有对文本进行探秘的勇气与潜能。
这种批评观念也贯穿于张莉的教学中。近三年,张莉在北京师范大学给研究生开设“原典导读”课,与研究生们一起共读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经典作品。她说“我听过年轻人在课堂上的热烈讨论,我也曾向他们讲述过我的诸多理解,我甚至觉得,那些美妙的时刻也意味着这些文本早已不仅是文学史深处的文本,它们也勾连起了我们当下的生存,进而建立起我们与他们、当下与历史的情感联结。换言之,我希望通过这样的文学实践,建立一种属于我们时代的‘文学的读法’。”
《小说风景》也是张莉批评观的具体实践,在书中,张莉对于不同的文学家和文学作品从“建立情感连接”的角度做出如下评价:
“郁达夫作品的主题,最饶有意味的地方在于不是写‘性’而是写‘情’,对于这位作家而言,重要的不是认出故人、认出情人,而是认出同类;重要的是作为受苦人遇到受苦人,作为失意人遇到失意人。”
“萧红《呼兰河传》里,即使是最庸常的民众身上,也有着令人惊异的活下去的能量。萧红对于呼兰河人民的生存,既有五四启蒙思想的观照,也有站在本地人内部视角的认知,甚而,她有着对人类整体生存的认识:呼兰人的生存里,既有人的无奈、人的苟且,也有人的超拔。”她写下对于革命抒情作品的理解:“孙犁以个人声音写出千万人的心之所向,由此,‘个我’便也成为了‘公我’,‘个我’与‘公我’情感与价值取向的高度契合是优秀革命抒情作品成功的关键。”
作为一位持续关注女性文学领域的专家,张莉对于一些文学作品也有新的解读视角,如解读鲁迅的《祝福》时,她观察到小说中女人们对祥林嫂的指责,在她看来,“柳妈之所以能占领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可以站在审判他人的角度,在于祥林嫂和她都相信女人节烈这一话语体系。”她谈何以是女性之美?“某种意义上,铁凝重新发现了女性身体之美,她将女性身体从外化的标签中解放出来。这些身体不是供欲望化观看的,但也不是用来展览的,铁凝笔下女性之美,是对自我身体的凝视、认同、接纳,是自信与自在,是以健康和强壮为底的。”
关于书名“小说风景”,张莉认为,每一部优秀小说、每一个经典文本都有它独一无二的风景,都有着它隐秘的入口,需要读者去发现。福柯曾说:“我忍不住梦想一种批评——这种批评不会努力去评判,而是给一部作品、一本书、一个句子、一种思想带来生命;它把火点燃,观察青草的生长,聆听风的声音,在微风中接住海面的泡沫,再把它揉碎。它增加存在的符号,而不是去评判;它召唤这些符号,把它们从沉睡中唤醒。也许有时候它也把它们创造出来——那样会更好。下判决的那种批评让我昏昏欲睡。我喜欢批评能迸发出想象的火花。它不应该是穿着红袍的君主。它应该裹挟着风暴和闪电。”
“今天是视听化的时代,我们的生活已经被短视频所充斥。但是,阅读依然有着它不可替代的美好——今天的我,越来越喜爱重读,也越来越流连于百年中国故事中的薪火,越来越喜欢从那些历史中的文本去体察新的美与愉悦,进而重新认识我们当下的文学生活。”张莉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