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丽(连云港):霍丽散文四题
2020-08-29 20:47:34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1865
黑子
黑子,是小时候家里养的一条狗。全身皮毛乌黑发亮,便被我和弟弟起名为黑子。
黑子是两岁多来我家的,那时我十一岁,弟弟九岁。至于为什么来我家,原因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黑子到我家时,浑身是本领。比如:蹲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出行,隔空接吃饺子或花生米,从不吃陌生人的食物等。
因为黑子特别聪明,我和弟弟很快就喜欢上了它。
它和我们成了最最亲密的伙伴。小时候,妈妈和爸爸为了生计,天天起早贪黑地忙,黑子便担负起陪伴我和弟弟重任,早晨,我们起床,第一眼看见的是黑子,它摇着尾巴嗯啊嗯啊地围着床转圈,讨好般的眼神,煞是可爱;晚上,天色渐渐暗了,太阳收起了一天的劳累,村庄慢慢地安静下来,爸爸妈妈还在地里忙着庄稼,我和弟弟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向外张望着,心里充满着急,黑子仿佛知道我们的心事一样,安静地蹲坐在我们的面前,伸长脖子,和我们一样,张望着。它好像懂生活的智者一般:此刻,唯有陪伴是最好的!
最开心的时候,是春天和黑子在田野里奔跑。碧绿的田地里,风柔柔的,还夹着泥土的清香,我拉着风筝,奋力向前跑,黑子紧绕在我的腿边,一会绕着我转圈,一会又冲到我前面去疯跑,一会又往回跑,仿佛去追赶正在起飞的风筝。就这样跑着,笑着,叫着,风筝升上了高空,我和黑子站在原地,抬头仰望着高高的风筝,久久的,久久的不想收回目光。那时我就在想:黑子是不是也我一样,想像风筝一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我想一定是,它那专注的眼神告诉我,一定是这样的。
童年因为有了黑子的参与,而闪耀出多姿的光亮。
人生总有伤心来袭,我十四岁时,黑子生病了,肚子上长了很大的一个瘤子,奶奶说,那时一种坏病,根本无法治愈。妈妈和爸爸一致要求把黑子给卖了,我和弟弟坚决不同意,哭得死去活来的。
可即使如此,也无法挽救黑子的命。而黑子也好像知道自己的绝症似的,它幽幽地望了我和弟弟一眼,慢慢地钻进了收狗人的口袋里。我和弟弟无法再看下去,大哭着跑回房间,那晚,我们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哭睡着。
接近三十年过去了,我对此事仍然不能释怀,黑子最后那平静而又欲言又止的眼神深深烙印在我灵魂里。
看海
九点多了,路灯有了倦意,闪烁着迷茫的眼。高楼窗口透出或明或暗的灯光,凉爽的风儿扬起夜色,周围慢慢安静了。
我和好友去看海。
海浪携着海风轻唱,渔船点点,与星光低语。
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走在沙滩上,我左,朋友右,有时低声细语,有时安静如处子,一会儿抬头看看夜空,一会放眼遥望大海,大海沉入夜色,除却了白日的火热与豪放,此刻,更多了几分清凉与矜持。
就这样走着,看着,听着,记忆中所有的美好从海风中抽身而起,在浪花中翩翩起舞。本以为,很多的记忆会慢慢了无痕迹,实际上,浪花都一直细细收着呢!
海边走走,浪花可以倾听你的诉说.
把眼泪洒进大海,让伤痛随波流去。大海会默默地包容,她会用摇篮曲般的接纳,陪你流泪,伴你跳跃。静静地无声哭出来了,心里的重担便卸了下来;
在风里静静地坐一会吧,把心放向大海,让朵朵浪花折腾出泡沫,映射出的世界的光辉。
一切都会好起了。
找了一处离大海最近的防护岸,和好友坐了下来。还是我左,朋友右。
我们不言不语,把目光投向大海,听海浪呼唤声声,听海风一阵接着一阵,抚摸我们的脸。我们的手,我们的心脏,我们的灵魂……我们在风中沉醉,久久地沉醉,不愿醒来!
这是逃避?这是沉迷?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这个夜晚,这片海,这里的风,这里的灯塔……
这里所有的一切涌动着故乡的气息,这里有我蹒跚学步的跌跌撞撞,这里有我咿呀学语的稚嫩童音,这里见证了我求学路上的苦辣酸甜,这里弥漫着一个人的渴望与期盼。
坐在这里,就这样听着,看着,一直,一直,直到自己也变成一朵浪花,跟随海风奔跑跳跃,打闹苦笑。
朋友不语,仅仅陪伴。
此刻。陪伴是最温馨的画面。
姥姥的土豆丝
我两个孩子最喜欢吃炒土豆丝,不管是粗一点的,还是细一点的,都是他们的最爱,仿佛,只要有了土豆丝,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美味大餐,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我亦如此。
可是,我刀工很差,切出来的土豆丝往往是手指般粗细。于是,每次外出吃饭,我总要点上一份既便宜又美味的辣炒土豆丝,或是醋溜土豆丝。
其实,我如此爱土豆丝,是有渊源的。
这份渊源来于我的姥姥。
小时候,父母很忙,除了种地,还搞了不少副业,每天起早贪黑的忙碌。所以每年的寒暑假,我和弟弟都去姥姥家度假,有时候,连过年都不回家去。
那时最留恋的是姥姥炒的土豆丝。夏天的傍晚,热气逐渐退去,知了降低了嘶叫的分贝,趋于安静了,坐姥姥家的小院子里,我不时伸出手去够触房前的那棵杏树。厨房里,姥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翻炒着锅里的土豆丝,不一会儿,诱人的香味便盛满整个小院。
我和弟弟飞快地搬着小板凳坐到饭桌前,两眼直直地盯住厨房,生怕土豆丝长出翅膀飞了一样。姥姥的小调结束了,美味的土豆丝也出锅了,晶莹透亮的土豆丝,被姥姥分装在两个搪瓷盘子里,不等盘子落到饭桌上,我和弟弟便手拿筷子,迫不及待地从姥姥手中接过盘子,站着原地,开始大口地往嘴里塞。
每到这时,姥姥便笑眯眯地嗔怪:“慢点,慢点,咋没有一点好的吃相呢!”我们可管不了那多,有了美味的土豆丝,谁还管形象呢!
姥姥知道我们喜欢吃土豆丝,所以总把土豆丝炒得淡好多,也更细更脆,特别适合当主食吃。每次看到我和弟弟要添盘子的时候,姥姥总是笑着快速接过盘子,然后在我和弟弟的屁股上各打一下,还娇嗔到“小馋猫”,我和弟弟便摸着鼓鼓的肚子跑出去疯玩了。
姥姥炒的土豆丝,陪我度过了童年、少年,让我青年以致到中年都回味无穷,而且我知道,这种香味还将伴我后半生。
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有姥姥烧的大蒜。
小时候,经常会肚子疼。在家里,肚子一疼,妈妈总会让我趴在床上,用枕头放在肚子下垫着,这样孤独地趴上一会,实在无聊了,肚子也就不疼了。可在姥姥家,每当肚子疼,姥姥便会把大蒜头放在炉子上烧熟,然后扒开或金黄、或焦黑的蒜瓣塞到我嘴里,那软中有硬,硬中又有软的蒜瓣,化做满口的喷香,让我贪吃不已。还记得,经常为了吃烧大蒜装肚子疼,现在想来,那时姥姥其实是知道我假装一事,只因疼爱小辈,便故作毫不知情。
几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身边变化很大,可姥姥的土豆丝和烧大蒜的味道从未改变。
如今,去吃烧烤,我一定会点烤大蒜。虽然那里的大蒜不再是儿时的味道,但我总能在蒜香弥漫中,看见姥姥慈祥的笑。
姥姥与我的父母
姥姥出生在1934年,她和姥爷两人经历了最最艰难的中国困苦时期。不过生活的艰辛没有压弯姥姥的身板,相反,越到老年,姥姥的腰板反而越直。在我所有的记忆里,姥姥有着粗壮的身躯,挺阔的双肩,大而厚实的双脚,还有男子汉般爽朗的笑声。
姥姥一生孕育了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在那个时期也算是多子多福吧,于是姥姥顺利地拥有了5个女婿,我的母亲在家排行老二,父亲因勤快老实,便顺利成章地成为姥姥最喜欢的女婿。后来,听父亲说,其实父亲和母亲结婚时,姥姥并不在身边,并不认识这个女婿,后来父亲和母亲从东北穷溜溜地回来,姥姥不忍心母亲受苦,于是用一辆拖拉机装满了吃喝用的所有物品,从山东一路颠簸到江苏,看到载满齐全生活用品的那一刻,从小就缺少家庭温暖的父亲眼眶红了。现在我想起来,依然可以感受到父亲当年的那份感激。也正是这份感激,让父亲对姥姥和姥爷的孝敬如小溪流水一样,自然、平常,朴实无华而又真挚踏实。
所以,童年的记忆中最温馨的画面是:姥姥和父亲面对面坐在餐桌前,谈着地里的庄稼,说着明年的打算,不时端起酒杯咂上一口,(姥姥喜欢喝点小酒)夹点青菜,放下筷子,又继续聊着,姥姥的脸上满是慈祥与满足,在灯光下,母亲在旁边忙碌着,偶尔插上两句,但更多的是无声的望着、听着,似乎身处一个辽阔的草原,那里有清风明月和满地的羊群。
父亲对姥姥的孝敬温暖地陪伴了姥姥的后半生。条件还艰苦时,父亲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无数次穿梭在山东姥姥家和江苏我家之间崎岖的土路上,去的时候,后座上绑着一百多斤的小麦或面粉,回来时,后座便捆满了各种好吃的点心。那来回200多里的路上,洒满了父亲的汗水,也播种了父亲对长辈的敬重。这孝敬的种子便也在我心里发芽、长叶、开出灿烂的春花。
我家靠近海边,虽然我没在海水里泡大,但大海对我而言并不陌生。而姥姥家在山东莒南,远离沿海,所以那里的人对大海充满了向往。姥姥家是一个大家族,亲戚很多,于是接待来看海的亲戚是父亲的一项重要工作,包吃包住,还得做导游。老实的父亲对姥姥家的亲戚特别热情,引得姥姥家的亲戚对姥姥的诸多羡慕,也让姥姥对父亲更满意,也更骄傲有这样一位女婿吧。同时,童年时的我在父亲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奔跑在看海的路上,那迎风大笑的快乐增添了浩瀚的颜色。
我一天天长大,姥姥也就一天天老了,年迈的姥姥已不能经常乘车来我家,虚弱的身体经不住长途的劳累,于是,父亲和母亲便交替着去山东探望老人。父亲和母亲都是勤劳的人,为了让我和弟弟的日子更充足,一直起早贪黑地忙庄稼,搞副业。儿时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从未像别的父母那样打扑克聊天,而是每天忙个不停。可即使再忙,也不会耽误每个去探望姥姥的日子。一天当中,半天时间在去山东的路上,半天时间在回江苏的路上,只有短短的2个小时属于父亲或母亲陪伴姥姥的时间,可就是为了这短之又短的2个小时,父母愿意奔波在崎岖的公路七八个小时。那条被自行车和汽车的车轮丈量了无数次的公路,应该深深地记得当年那对中年夫妇的脚步。这脚步上沾满甜蜜的牵挂。
十年前,姥姥走了,没几年。姥爷也走了,曾经的那条路经过几次翻修,由原来的石子路变成了四车道的宽阔大路,可再也看不到曾经路边瓜果满园的丰硕,再也感受不到东边吹来海风的清凉。逝者已逝,生者永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