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敬宇相识,缘于2018年江苏省散文学会主办的两年一届的江苏省散文学会学会奖的评选活动,当时他的长篇散文《老浦口》,在近百部参评散文集中脱颖而出,获得殊荣,这让我对他很是留意,并有了通讯联系。敬宇兄是一名法官,他的工作要求他保持绝对的理性,维护公平、正义、良知,工作之余的写作却又是一件极其感性的事,两者之间的转换,让他比别的作家更容易看清事物的本质,所以敬宇的作品里处处显露出对于人世百态的深入观察,对人性的深刻体悟,以及对于历史的深深思考。
后来我去南京开会,敬宇兄下班后专程从浦口赶来看我,我很感动,初次见面,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和他的作品一样朴实、坦诚。闲聊时得知,他写《老浦口》非常偶然,是经由时任《雨花》杂志主编的李风宇先生推荐,他读了作家罗望子的一篇两万字的散文《小县城》之后燃起的一股冲动,觉得作为土生土长的浦口人,老浦口的一景一物都仿佛在眼前,如果不能记下那个陪伴他成长的地方会是人生一大憾事。
敬宇兄热爱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他情系浦口,熟悉浦口人,了解他们的音容笑貌、生活习惯、心理性格,以及只属于“这一个”的当地语言。《老浦口》采用了其他人不常用的艺术手法,将过往流年里的物事和人情,通过“我”的视角一点点的铺陈开来,没有精确的时间线条,没有突出的重点人物,《老浦口》仿佛是一滴墨汁落回了时间的长河,墨韵向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洇开、荡漾,或深或浅,或长或短,没有一丝刻意和做作,甚至有些散漫,但却很真实。作者眼中的老浦口,除了有在中国甚至世界上非常著名的南京长江大桥和浦口火车站以外,其实是新中国成立后很多地方都有的那种“新型民居地”,为了国家建设,天南海北的人们重新“调配”汇聚在一起工作、生活、学习,不同的乡音、文化、习俗、性情,慢慢融合。他们淳朴善良,毫无猜忌,有好吃的东西要分给邻居,家家屋外都有一个固定的地方放置房门钥匙,以及除夕煤炉上炸果子的油香味,还有那庭院里黑白电视机上的雪花点……读来那么亲切,意味深长。物质贫乏的时代,人们却都很知足,很踏实,很真诚。李敬宇的《老浦口》很有画面感,那些柴米油盐的百姓生活也能让人感动,依稀有几分丰子恺漫画的味道。
近几年由于工作原因,我读了不少散文,但能记住的好作品不多,《老浦口》却不一样,让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作者用现实主义手法透视了老浦口的风土人情,将浦口的历史和今天穿插描写,写得很足很透,镜头切换间有一种百年风云尽在眼前的沧桑感。作家不是单纯为了写民俗,而是要通过民俗描写刻画出他笔下众多乡亲的性格风貌,以及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底蕴和生活态度。《老浦口》从作者的个人经验出发,将个人生活融进时代的大背景下,将回忆与对时代的理解融为一体,表达出对老浦口既深情又深沉的人文关爱。《老浦口》充满了烟火气,却又明净、温馨、快乐,记录了一个时代的色彩和温度。
内心丰富的人才能看到生活中的美,人到中年的李敬宇用纯净的文字记录下老浦口的前身今世,读来会有淡淡的失落和感慨在心里滋生。作为读者,《老浦口》的人与事似曾熟悉,与我们这一代人的过往经历都有着丝丝密密的联系,这些文字满足了读者的怀旧心理,勾起读者的记忆,引发读者的联想,这便是他文字的成功之处。
与敬宇兄聊文学,得知他在写作《老浦口》之前,已经在《钟山》《花城》《中国作家》《十月》《北京文学》《小说选刊》等杂志上发表了180多万字的长、中、短篇小说,而绝大部分小说的地域背景,都选择了与南京城一江之隔的浦口。阅读他的小说,发现他在地点的设置上比较苛刻,主要集中在浦口区甚至浦口镇那一隅邻靠长江边的小地方,而时间跨度却比较大。如中篇小说《卑亢》《最冷的冬天》写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人占领时期的浦口;短篇小说《红房子》《控诉之夜》写的是四十年代末期刚刚解放时的浦口;中篇小说《洪荒岁月的爱情》《爱情是白色的》《错误的花朵》等,写的又是五六十年代的浦口;而长篇小说《沉沙》,则是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写起,一直写到新世纪,写到当下。可以说,近一百年来各个时期的浦口,在他的小说里通过虚拟的“北门区”和“北门镇”皆有反映。如果没有对家乡的热爱,缺少对家乡诚挚的感情,浦口的一草一木、一情一事,就无法这样自然地从作者笔下流露出来。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敬宇兄写作长篇散文《老浦口》又绝不是偶然,而是厚积薄发,经过长期准备的结果。
好的散文是心与心之间的流动,不是故弄玄虚,更不是无病呻吟,《老浦口》的语言朴实坦诚,意蕴深刻,作者从自己亲身经历所思所想有感而发,干净自然,富有魅力。《老浦口》展现的虽然只是老浦口人生活的广度与深度,向我们提供的也是一小块地域的民俗社会画卷,但却从一定程度上浓缩了我们这个民族最根本的普通民众生活的变迁,这些都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和美学价值。
蒯天
2020年3月21日晚11点
(《江南时报》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