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说有关的一些东西中,我特别感兴趣的是小说的生成,或说小说创作的第一动因。人在写作时,身体里会有一些柔软的部分,这些柔软的部分一旦被触动,就会有一些调皮的东西迸发出来,这些迸发出来的东西很可能就是一部作品。从我个人来讲,作品的产生大多来自自己身体里迸发出来的东西,它们是经验、情感和愿望。
经验是小说创作的根底。没有经验,根本就写不了。经验对小说家的价值,我觉得怎么评价都不过分。它在你迷失的时候悄悄地支撑起你的行为,那就是创作。《哺乳期的女人》的写作来自于一个细碎的小经验:与哺乳期的女同事短暂的拥抱,一股强烈的气味刺激了我。这一经验深深植根在我的心中。不久,我生病住院,躺在病床上怎么也赶不走那个拥抱、那种气味。我当时没想写作,可我想说的是,经验在这时表现出了无比可贵的价值。它在我的潜意识中已经爬进了小说创作的进度,换句话说,我自己还没意识到我要写小说的时候,经验已经告诉我你可以开始创作了。后来又结合“空镇”所见和阅读经历,当所有这些联系起来以后,几乎都没让我动脑筋,像命运安排一样,我写成了《哺乳期的女人》。
再就是情感动因。我把那种看似无用的、没有对象和没有来源的情感,放在内心,反复琢磨、考虑,让这种情感尽可能地和外部发生关系,然后形成一部作品。《青衣》就是一个非常虚拟的情感催动的作品。上世纪末的时候,我很焦虑,总有一双女人的手在我的脑子里晃动,我必须去寻找这个情感的来源,使自己安宁下来。而当我看到一则女演员身患重病,不顾生命危险登台演出的消息时,我觉得我焦虑的心安抚了。我假设女演员的这种行为与手有关,或者说跟一个女人内心无法破解的欲望有关,而且这个欲望已经强烈到一个程度,支撑她,使她认为它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从我个人的写作角度来讲,最多的一种小说创作的诱因是情感,它为我提供能量,提供源源不断地向下写、往下寻找的动力。我大概写了100多部作品,其中60多部最早由情感诱发,导致我进入写作。
最后是愿望。最初写《玉米》的时候,就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想写一个特别的爱情故事,尽可能地让两个人处在爱得死去活来同时又缅怀的状态。这种缅怀不是由距离带来的,两个人就生活在一起。但我把这个爱情故事摁住,永远不让它挑破,永远不让他俩有身体的关系,让他们处在思念、爱和缅怀之中。我特别想写这样一种爱情,因为我痴迷一样东西:害羞。害羞的底子不是害羞,是珍惜。一个人渴望得到一件东西,可是她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万一轻举妄动就会失去,所以她在情感表达上会呈现害羞的状态。我觉得害羞的状况和珍惜的状况,是我们现当代文学中缺乏的东西,尤其是我们人生当中缺少的东西,也是今天我们的爱情中所缺少的东西。后来这个爱情小说由于其他原因写成了时代小说,但却是我想了解爱情、呈现害羞、表达珍惜的愿望诱发的。
这些都是从我身体里迸发出来的,与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