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儿歌里的小燕子,飞过了童年的天空。后来,坐进教室的我,惊喜地看到,燕子娇俏的身影竟然跃动在语文课本的一幅插图里。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页,字里行间,燕语呢喃,恰似那首儿歌的和声,让春天的课堂也有了别样的韵味。
那幅画里的村子,比我居住的村庄要大,地势要平坦。湛蓝的天空下,柳枝轻拂,如春风梳开的一根根绿辫子,山冈的发髻插满朵朵桃红,一条又细又窄的溪流隔开了屋舍和田地,屋瓦青灰,炊烟乳白,三两只燕子从扶犁春耕的农人头顶侧身飞过。大地朗润,这群乌黑油亮的小精灵,好似早春的天空抽出的一枚枚新芽。望着浅黄色的小嘴和胸前的那绒棉白的羽毛,望着剪刀一样临空叉开的燕尾,耳畔隐约传来清脆的鸣叫——我突然发现,搬进画中的小燕子是如此楚楚动人。
燕子亦是玲珑的迎春花,燕子归来,万物算是真正有了春的眉眼。
就在某个不经意的早晨,村庄的上空倏然传来燕子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鸣叫,好似一群归乡的游子,打开翅膀拥抱这里的一草一木,也拥抱着抬头送出笑脸的乡亲。它们和父老乡亲问好,并自由翻飞在歌声里,每一个音符都生着桃红的酒窝,就像花朵爬上春天的枝头轻声耳语——又一年春暖花开,我们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燕子和农人一道进入春忙。它们要趁着春光,在屋檐下垒出新巢,要赶在秋收时节,将村里丰收的喜讯带给南方,带给更远的天空。
“燕子垒窝,好事多多”,乡间人认为,燕子是和气的鸟,吉瑞的鸟,勤劳的鸟,垒巢在自家屋檐下,一定是衔着春风的口信而来的。
紧跟农事的燕子,比农人起得更早一些。东方泛白,就开始忙活起来,它们结伴飞向临水的稻田,或者离山泉不远的水塘边,用乖巧的小嘴将泥土和流水搅拌匀称,然后朝着家的方向,一趟接着一趟衔回早春的新泥,仿佛沾染在舌尖上的这抹土香,竟能咂摸出浓浓的花香、麦香、稻香。
它们事先在屋檐下,或者农家房屋的横梁上,选准一处向阳的宅基,要用膏脂般细腻的泥土,完成一个三面临空的建筑。一双衔泥的燕子,就是一对春天的情侣,彼此默契地将豆粒大小的春泥裹着绒细的草木,一圈绕着一圈,完成泥水和光阴的针织。它们心中一定装着家的模样。小燕子扑棱着双翅,鹅黄的巧嘴熟稔地反复垒砌、夯实、涂抹、熨帖,那些新鲜的、泛着大地原香的泥土,照着花瓣的模样紧紧簇拥在一起。起初是一个弧形的轮廓,渐渐织密,好似五指并拢半握的拳头,更像一只风干的葫芦,居中剖开掏去瓜瓤后浑然天成的一只水瓢。一只只燕子,俨然是手法娴熟的木匠、瓦匠和泥匠,让低垂的巢穴悬空紧扣在屋檐下,并用短喙在巢身雕刻出波浪般细密的底纹,如紧裹着鱼鳞的外衣。
犁铧般穿梭在天空的燕子,或许是大自然另一种手法的春耕春播。这些带着春讯和使命归来的精灵,不就是天空自南向北撒出的一粒粒种子吗?它们落脚在这片广袤丰腴的土地上,翻种每一寸光阴,并迎着春光在农家屋檐下生根发芽。它们衔来的不仅仅是筑巢垒窝的一草一泥,亦是复苏万物的春风春雨,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和它们一样玲珑的燕窝里,燕子们很快就会哺育出新的生命,并一一送上季节的天空,就像大地为春天送上的漫天礼花。
春深,燕子的新巢在屋檐下落成。此时,枝头卸下百花的妆容,一枚枚青涩的果实褪去花衣,露出毛茸茸的小脸。此时,忙碌了一个春天的情侣,终于可以在土墙泥屋里孕育爱的果实。在春天的最深处,它们出入相随,爱的私语如屋檐下的铃铛,是那样清脆悦耳,亦是那般打动人心。
它们时常从巢穴里探出头,望着不远处的那一汪深绿的田野,望着和农人齐腰高矮的庄稼,望着被果实压低的枝头,禁不住再次张开翅膀,贴近这片即将被知了的唢呐迎进夏日的土地飞翔。此刻,仿佛有一片无边的麦浪在它们视线里翻滚,就像它们来途穿越的那片大湖,翻越的那座高山,在金黄的阳光下汹涌着、起伏着、铺展着——这是良田里的大江大河,是被春天高高托起的又一个丰年。
它们深情地俯瞰着故乡的田园、村舍、草木和亲人,用呢喃的燕语传递口信——春天被我们衔回来了,在大地之上,在每一个老农紧握的手心里,就像归来时,天空紧握着我们那样,生怕从云朵的指缝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