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宁的名字出现在散文这片繁茂的绿野,显得“突然”和“冒失”。在此之前,她写诗多年,不知道自哪一天起,就“突然”和“冒失”地写起了散文,写得洋洋洒洒,风风火火,一发而不可收,终至长成一株挺拔的树。
有人说,诗人跨界写散文,想写坏都难。这话有一定的道理,艺术彼此有相通的审美向度,互相渗透、纠缠与影响,是水乳交融的关系。但如果留心观察区分,又并非如鸡生蛋那般简单。事实上,任何一种文体都自成独立结构,有自己的家族履历和生长路径。散文创作入门易,写好却极其困难——不难,还会称之为创作吗?对。散文写作更需要具有丰富的阅历、心灵的投入、悲悯的情怀,独到而敏锐的识见和深厚的品质学养,缺一不可。
时间对文学的淘汰也自有规律。人类对那些无论思想或艺术都具备“真理”品质的著作不忍舍弃。因此,俄罗斯白银时代的散文家洛扎诺夫如此感慨:“我的理想是宁静、高尚、纯洁。可我距离它有多么遥远啊。当你有了这样的意识,你就会想:文学太难了。”我想说的是,即便像洛扎诺夫这样的文学天才和艺术狂人,在一生中也只留下了两本薄薄的小书。
细读文本,我发现璎宁散文中散发着诗的基因,这是符合逻辑的,也是一个写作者注定要经历的过程。在她的第一本散文集《飞翔的另一种形式》中,诗化的词语风格表现格外突出,自古以来,诗性写作都是一切作家的理想目标之一,这让璎宁的写作有了天然的存在缘由,无需做出困难的选择,她只需沿着这条路径向前发展就好。
经过大致梳理,我认为璎宁的散文创作应该有以下几个创作阶段:早期,像许多散文写作者一样,故乡与童年记忆成为她最早散文创作的源泉:月光下的田园,花朵树木,遥远的乡村野地,炙热的亲情故事,旧乡村的自然与风物在她笔下尽情体现,并被赋予诗意的美好、凄苦与浪漫还原。中期,作为油田职工家属的身份,让璎宁与一个叫纯梁的小镇发生不解之缘,这个小镇在20世纪70年代发现了石油,于是这里就有了钻井队和采油厂,璎宁的爱人是采油厂的员工,他们把家安在了纯梁小镇,并且一住就是20多年,璎宁以一个油田职工家属的身份,围绕着与纯梁小镇发生的种种联系,漂泊与流浪,愉悦与艰辛,坚守与蜕变,写了一批与石油有关的散文。在2017年,她因为这样一批具备独特视角与观点的石油散文,获得第三届“中华铁人文学奖”提名奖,自此,她的创作开始引起关注,并被中国作协吸收为会员。如今——也就是此刻,璎宁的创作状态和走向大致体现在我所作序言的这本叫做《隐形的麦芒》的新著中,我们惊喜地看到,她的散文又向前走了一大步,由早期的美文式写作变得沉实内敛丰厚,不动声色却具有力量,如《玫瑰刺》《骨刺》《在大雨中呼喊》《隐形的麦芒》等篇章直指生活的核心。其疼痛与内伤,生命意识的探寻与追问,读之让人久久不能平静。无论词语表达还是人物设置都气场浓郁,整体把控恰到好处。在这本新书中,璎宁果断地与过往的写作做了断崖式告别,不再沉溺于书写田园牧歌似的小抒情与小确幸,个人遭际的生活退向背后,而让笔触进入人性幽微深处,进入一场文字的探险与冒犯的旅程,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写作。
璎宁的创作题材与关注视点在大幅拓宽,她写在花店门口摆地摊的女人,公路边上卖蔬菜的智障者,以及站立在风雨中的异乡客……充满关切与悲悯情怀,彰显人性温度与光亮。她被这些时间中的人物照耀着,一路前行,不再犹豫。诚如她本人所言,自己是一穗麦子,曾经有故乡的土壤作为依靠,朴实温暖厚重。在她告别石油小镇,进入城市生活以后,她不得不把自己隐藏在市声喧嚣的角落,完成石油小镇到城市人生的再一次蜕变。对于写作,她正暗暗发力,逐渐成长成熟,并且成为散文河流中独特的一脉。即便她仍然处在生活和命运的夹缝之中,依然为生存而在城市与乡村之间不停游走奔波,但她的目力与认知都在上升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