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出门走走,细碎紫色的小花,随处可见。在树下,在岩缝,在石间,在溪畔,幽幽的紫,深深的紫,雾蒙蒙,水灵灵,随性自在。
二月兰,二月兰,二月兰。
喊它的名,以温柔,以喜悦,以低低迂回的咏叹。它不答,也不应。无悲无喜,心无旁鹭。仿佛,它活着,来这世上一遭,就只开花一件事,不卑不亢,不攀不比,不言不语。
开花,开花,开花。
开出磅礴的海,开出辽阔的雾。
西湖边的水杉林子,年年长二月兰。百株、千株、万株,在阳春三月,温温婉婉,绵绵延延,无休无止。
紫衣,紫钗,紫裙;紫色的诗,紫色的歌,紫色的词。紫在二月兰。一朵推动另一朵,一丛涌向另一丛。
簌簌传递,碎碎漾动。
失足而跌,跌落紫色的海。听它二月的絮语,触它二月的心跳,念它二月的思念。
比指甲片还小,比露珠还轻。四片瓣,十字形,不霸道,不孤高,不矫情。却有静水流深的力量,从地底到花冠,向着天空无声的梵唱。一句一句,一声一声,用清清丽丽的紫,用单单纯纯的紫,用源源不断的紫,弥漫,缭绕。贴近它,靠近它,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以你无法拒绝的姿势,嵌入你的心。
你的心,“怦”的一下,动了。
哪里都不用去,什么都不用想。身前,身后,是紫,是紫,还是紫。你愿意取下一些,织布,绣花,裁裳,筑梦,过着世外桃源的山水日子。
忘记俗世的忧,俗世的愁,俗世的种种过往。你疑心,只要这紫,就能“夜静春山空,清泉石上流”。
蹲下,细赏。十字花科,雨滴形的瓣,瓣上有络,也简单,也朴素。一朵又一朵的小花簇生顶部,高高低低,拥成一团,小孩轻捏的拳头一般,时不时地挥舞两下,十朵,百朵,千朵,万万朵,闪电的痕似的,哗的一下,涌过去。
原来,有一种力量,源于微小的团结;有一种感动,源于平淡的坚守。
你陷进它紫色的瞳孔,漩涡一般的紫光,带你进入紫色的梦。
梦中,阳光是透明的,春风是簇新的,天空是宁静的。蝴蝶持续追花,蚂蚁认真生活,燕子自由恋爱,还有那桃花、杏花、梨花,穿戴一新,笑容满面。
庚子年的春,在一片二月兰的紫雾里,轻轻喘息,慢慢将养。忘记吧。忘记伤痕,忘记眼泪,忘记疼痛,忘记离别。铭记吧。铭记感动,铭记真相,铭记付出。春天,以万紫千红的新,开始下一季的轮回。
轮回,在一颗忏悔的心里。
南京中山陵,1939年的春,紫色的小花,废墟中开,不伤不灭,不哭不喊。
劫后余生的小女孩,弯腰采撷二月兰。顽强的小花,无邪的笑容,满目疮痍的南京城,一一落入日本药学家山口诚太郎的眼中。
彼时,南京城大恸未愈,宁静的紫,柔软的紫,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如同一剂治愈的药,唤起一颗忏悔的心。
不要侵略,不要战争。这位叫山口诚太郎的老人收集二月兰的花籽,带回日本,精心栽种。
每年春,老人将花籽赠给亲朋好友,又坐着火车沿途洒下。他给二月兰取了新的名字——“紫金草”。他说,一朵小花,一个无辜的亡魂。
紫金草在日本遍地而生,一个叫“和平”的词语,如远离故土的二月兰,异地而长。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庚子年的春,一朵中国的二月兰,接到远方紫金草的信笺。
同一时间,不同地域,紫色的小花,同频开放,惜之所惜,怜之所怜,温柔、笃定、真诚。
它笃定、从容之气度,还在三国诸葛“卧龙”的身上。
蜀道艰难,军粮不足,诸葛亮思虑良策。一种叫蔓菁的植物入了军师的眼。亲入农家,了解种植,亲授方法,遍洒种子。
种子长,连绵生,细茎,嫩叶,可供将士食,可供军马粮。
军旅难,小小蔓菁,解了战士的饥。
号角响,剑影出,柔柔蔓菁,铁血男儿情。
为了铭记,后人称蔓菁为诸葛菜。
诸葛菜,又名二月兰。可赏,可食,可腌制。
走在农历二月的春,四处有二月兰。墙角,石缝,行道路,水边,树丛,山岭,哪里有泥土,哪里就有它。
二月兰,如兰一般,低调,内敛,谦虚。
二月兰,又名,二月蓝。二月的蓝,蓝蓝紫紫,紫紫蓝蓝,如云,如雾,如烟,迷迷蒙蒙,仿佛二月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