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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世明(徐州):老屋.老井.老父亲

2020-01-17 10:03:14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2335


 
    眼前总是浮现出过去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幕幕场景。难道是刚刚年到半百的我真的老了?
  
老  屋
 
   父母亲年事已高,不愿随子女进城居住,仍执意在乡下老家居住着。父母现居住在我当年结婚生子的前院房子里。后院是一所近百年的老院,是父母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后院早已破烂不堪了,两间东屋早已没有了痕迹,三间堂屋也早已残垣破壁,满目沧桑,却还在风雨中顽强地站立着。

   记忆中的老屋美好多了,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老屋的一砖一瓦
、一窗一棂、一栋一梁曾是那样的熟悉、温馨,伸出手,仿佛就可以触摸到老屋的温度,甚至每每出现在我的梦里也都是那样的清晰可见。离开老家到县城工作近二十年了,但我会经常想起在那里生活的点点滴滴。老屋是我美好童年生活的回忆和成长见证。曾经的天伦之乐、姐弟情深,曾经的理想壮志、心路历程,都是镌刻在我脑海中的美好画面和温馨记忆。熟悉的人,暖心的事,一切,都恍如昨日。

   刚开始,老屋是堂屋两间,东屋两间,砖基土墙草缮顶瓦压边的结构。祖父祖母建的。后来随着人口的增加和生活条件的改善,父母把原来两间堂屋也都统一换成了全瓦房顶,又在堂屋西边接了一间全砖结构的房子,新建的一间房子主要是由我和弟弟居住。

   记忆中的老屋墙壁上总是贴(挂)满东西。母亲是个勤快的人,会把春天的荠菜、夏天的豆角、秋天的萝卜之类的晾晒干挂在老屋的墙壁上,等到冬季,没什么菜可吃的时候,就拿出来。还有家里收的点芝麻、菜种子,亲戚送的点花生,母亲也会用袋子把它们装起来,用根绳子把它们系上也都挂在
老屋的墙壁上。当然,最让父母自豪的是墙上还贴着很多我们姐弟的奖状。三姐学习很好,得了很多张奖状,但为了让我和弟弟能更好地接受教育,为了给家庭减轻压力,三姐到了高二时就辍学务农了。懂事的弟弟和我学习更加刻苦了,每年都会从学校拿来奖状,母亲也总会小心翼翼地把奖状张贴到老屋的墙壁上。

   老屋的右前方曾经栽着一颗梧桐树,又高又大。夏天的时候,猪耳朵般的叶子,重重叠叠地挂满一树,绿意实在是太浓了,大有“梧桐分绿上窗纱”之韵味了。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是否引来过凤凰不得而知,但却能看到引来的无数鸟儿在枝丫间叽叽咋咋,飞来飞去。这些鸟儿呀胆子特别大,毫不顾忌在树下乘凉、嬉戏的我们,有时甚至会飞下来在我们面前和家养的鸡鸭一起觅食。后来,父亲还是把梧桐树刨了。给大姐打
了一套嫁妆:大衣柜、衣箱、凳子、锅盖等。姐姐出嫁时,我八岁。那年我听父亲说过,梧桐树是40年前父亲出生时栽下的。那年我还见到父亲刨树时曾偷偷落过泪。大姐说嫁妆用了几十年都没坏,更没舍得丢掉,因为满满的都是父爱。

   前几年,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由于我们村里还没有规划,不少人家趁机建了漂亮的两层楼房。父亲也想重新翻建老屋,门窗也从县城旧货市场买好了。考虑到新农村建设的规划拆迁,老屋也似乎没有了修缮、改造的价值,加上我和弟弟的反对,老屋翻建就迟迟没有动工。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先
前的父亲虽不再提老屋翻建,但仍能看得出来,父亲有时还会对着买来没用上排场的门窗发呆。有时候还会发现父亲一个人坐在老屋的门口,孤零零的,沉默不语,看着让人揪心。

   今年春节回家,看到老屋,心里却阵阵心酸。记忆中的家乡老屋不是这样的破败不堪和一片狼藉呀!一棵干枯的老树横斜在老屋墙框上,一只猫安闲地趴在树杈间。屋顶已经坍塌,瓦片完全脱落。原本漆黑的两扇门早已没有了原来的颜色,门上的几处铁钉也都锈迹斑斑。墙体断裂处、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冬日的天空下,老屋愈发显得萧条和荒凉。这就是生我养我几十年的老屋!

   老屋老了,院落更显空旷和寂寞。但老屋如同一坛陈年酒酿,愈老愈醇香;老屋是我灵魂深处的家,一艘永不沉没的诺亚方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乡音不改,玉壶冰心,心
怀老屋,就不会忘本。游子冒严寒顶酷暑迎风雨千里迢迢回家,就是为了来看你呀,我的老屋。

   老屋,你是我家乡的记忆,灵魂的牵挂,更是我生命的根。


老  井
 
   家乡的老院子旁边有一口老井。

   老井有多老,好像没人知道。就连八十多岁的父亲和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记不清井是什么时候开挖的。
井口青石围绕,高出地面二十公分。从井口望下去,井深七、八米。白天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上的天空、人、树的倒影和坑坑洼洼的井壁上斑驳的绿苔,晚上还能看到闪烁的星星和皎洁的月亮。井沿边的青石被提水的麻绳勒出了一道道槽痕,也磨出了一段段尘封的岁月故事。

   小时候,学了寓言故事《坐井观天》后,孩子们就一门心思地想寻找井里那只观天的青蛙。年龄小,不敢站着低头向井里看,只好伏在井边青石上,双手紧紧扒住井边,把头慢慢伸过去,小心翼翼地观看着,丝毫不敢弄出声音来,怕惊动了井里的青蛙。

   井水清澈透明,水天一色,平静的水面像一面镜子,镜子里有蓝天,蓝天里有悠悠的飞鸟,有朵朵的白云,有时也有我们几个孩子清晰脸庞的倒影。隐藏在垒砌的石头缝间的一只青蛙突然 “呱”地一声,“扑通”跳到水里,没有了踪影。这时,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了,水波荡漾,闪着光芒,蓝天、白云、飞鸟都不见了。坐井的青蛙没有看到,我们反而还受到了惊吓。

   这时,如果看到远远地父亲走过来,我们就会迅速四散逃去,因为害怕遭到父亲的训斥。父亲对我们之所以严厉,甚至用井里有青蛇鬼怪来吓唬我们,其实,父亲老来得子,就是怕我们掉入井中丢了性命,或是怕我们乱丢东西污染了井水。孩子是他们的宝,老井也是他们的命。

   老井养活了全村人。

   新的一天总是从老井开始。天刚蒙蒙亮,就会听到父亲拿起扁担挑起水桶走出大门的声音,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听到水桶碰撞井沿青石的声响。一会儿,还会听到父亲挑满桶回来时扁担发出的“吱扭吱扭”的声音和向水缸里倒水的哗哗声。父亲挑满一缸水,要来回两三趟。幸好老井在我家院子东边五十米处,不远,不然,父亲每天挑水该会多辛苦呀。父亲把美好的一天从老井里挑回,母亲便开始为家人烧水、煮饭、洗衣,忙活家务,一刻也不闲着。穷苦的日子里,母亲用老井的水煮出了一锅锅生活的温馨和甜蜜。

   老井的水清冽甘甜,冬温夏凉。夏天,把头伸进水桶里,“咕嘟咕嘟”喝上一阵子,清凉爽口,浑身舒坦。冬天,刚打上来的井水,温温的,冒着热气,喝上几口,肚子也不会疼,更不会因喝冷水而生病。劳累了一天的村民、经过的路人都会在老井旁停留一会,或打上一桶水,痛快地喝上一气,或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地聊上一通。个别油腔滑调的男人还会和在老井旁洗衣服的小媳妇们打情骂俏一番。当然,在小媳妇们群起攻击之下他们总是会在一片笑声中落荒而逃。当老井安静下来的时候,几只乌鸦会在老井上空盘旋着、嘎嘎叫着,因为乌鸦口渴了,它也想飞到老井边青石上面找水喝。

   酷暑难耐时,特别怀念母亲做的凉面条。小时候,每到夏天,母亲总会为全家做几次凉面条吃。和面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和出来的面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太软了,做出的面口感不筋韧;太硬了,手擀起面来非常困难。母亲擀的面软硬适中,无论切得粗细做出来的面吃起来都“比较筋道”。手擀面条下锅后要大火煮,煮熟后,整个房间都会面香浓郁。母亲会把面捞出放在水盆里,用父亲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拔(凉)一两次,然后控完水再放到碗里。凉面条再用母亲早已准备好的青椒蒜泥香醋一拌,那味道,凉飕飕、酸溜溜、美滋滋的,真是难得的美食。

   特别怀念听过的扬琴戏。每年农闲时,总会有一连几天的扬琴戏在老井北边空旷处开演。这几天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小孩子们早早就来到老井旁抢占好的地盘。长条凳或者小板凳放好了,就在老井旁边玩游戏,或焦急地等着父母和说书人的到来。说书人姓鹿,三十多岁,是当地一位有名的说唱艺人。月光下,说书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围在中间。扬琴一敲,精彩的大戏开始了。高潮处总会戛然而止,也算是卖个关子。等说书人喝上几口老井里打上来的水后,下一段说唱表演又会开始了。孩子听书不像大人们那么入迷,总是图个热闹。开戏不久,孩子们上下眼皮打架是常有的事。每到散场,孩子们总会被父亲背着或闭着眼睛牵着母亲的手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回家。但记忆中的《岳飞传》《杨家将》《薛仁贵征东》等历史故事,却是我在那个时候听到的。

   老井从未断流过,即使在最干旱的季节。春夏之交,风沙肆虐,也正是玉米、蔬菜等需水浇灌的季节。父亲从老井里取水,或用桶挑,或用水车运,全家老少全出动,水瓢一勺一勺的舀,庄稼一颗一颗地浇……烈日下,那沉重的扁担,压红了父亲的肩膀,累弯了父亲的腰身,却收获了我们全家一年的希望。

   后来,人们生活富裕了,农村盖起了新瓦房、新楼房,村外也建了许多工厂和养鸡养鸭厂。可工厂烟囱冒了黑烟,河沟里流了污水,农田里农药、化肥用得普遍,农村生活垃圾也越来越多。老井的水源受到了污染,井水苦涩难以再饮用。再后来,随着农村生活条件的改善和卫生习惯的养成,家家户户都在家里打了压水井。前几年,村里又统一规划,村村通,户户通,村民们全都吃上了方便卫生的自来水。家里通了自来水,人们再也不用去老井挑水或者压水吃了。

   那口养育了几代人的老井,也许早已被人们遗忘。村里的年轻人或根本就不知道村里老井的位置了,或认为早已不复存在。其实,老井没有被填埋,是父亲和村里的几位老人用一块巨大的青石封住了井口;经历近百年风霜雪雨洗礼的老井,如同家乡的老屋、老人一样,永远不会在我心里消失。

   每次回乡下老家看望父母,路过老井旁,我总会深情地望上几眼。当年那口清澈甘甜的老井给我留下了许多温馨、美好的回忆,让我至今难忘记。
 
老 父 亲
 
   时光荏苒,父亲今年已过米寿之年。父亲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3月29日,刚刚到常州参加江苏省职务任职资格跟岗学习的第三天,我突然接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我连夜买票返家,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县人民医院。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脸颊消瘦,颧骨高高凸起,不停地艰难咳嗽着,给人一种似乎一口痰吐不出来就有可能会背过气去的感觉。看到我来到病床前,父亲动了动,似乎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没有成功。来医院时,我一再提醒自己要坚强,不要在父亲面前流泪。但当我看到病床上有气而无力的父亲时,我内心一阵酸楚,尤其是看到父亲那双孤寂落寞、浑浊无神的眼睛里留下了两行的泪水,我更是一阵揪心的疼痛,霎时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姐姐说,父亲怕影响我的工作,一直不让告诉我入院的消息。入院第一天,由于疼痛,父亲不能平躺,身体只好一会儿蜷缩,一会儿侧睡,一会儿又要坐起来斜靠着,一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去厕所还得人搀扶着才能下床。佝偻着腰身,蹒跚着脚步,手扶着栏杆,迟缓地走着。距离不远的路,却走了好长时间。等到父亲回到病房,满脸是汗,连头发都湿了,整个人立刻瘫软在病床上,不断地呻吟。

   父亲的病是胆管结石。医生说,父亲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结石大部位特殊,手术不能做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要住院保守治疗:输输液,消消炎,缓解缓解疼痛。父亲躺在病床上输液,袋装的瓶装的,大瓶的小瓶的,消炎的、止疼的、营养的……好多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药。用药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天,父亲的病情仍没有好转。

   面对生命的衰老、逝去,我们总会感到无能为力。无常总是作弄人,转身之间,曾经把我们当宝贝,照顾过我们衣食住行的父母却成了需要我们惦记照料的对象了。

   住院保守治疗期间,父亲病情发作了两次。而每次发作都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都会让人感到揪心的疼痛。每当父亲清醒时,也许是怕我们担心、牵挂,不想在我们面前流露出任何痛苦表情来,父亲总是想竭力掩饰住身体的疼痛。这时,我们姐弟们更不敢在父亲面前流泪了。我们也总是说些安慰的话,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尽管我们从医生那里知道:父亲不会随时有生命的危险,但生命时间也不会维持太久。

   在父亲病重期间,有两位比父亲小10多岁,从小就很要好的邻居相继去世了,父亲一度情绪低沉,目光呆滞,总是低头,默默无语,不愿意和人有任何的交流。知父莫若子,我知道亲情之外还会有什么可以触动父亲那颗即将枯萎的心灵了。58年前,父亲做了生产队的队长。这是他一生引以为荣的骄傲。我跟父亲说,我要把这一段历史记录下来,让孩子们记住这段历史,父亲听了很高兴。当父亲看到我写的《做生产队长的父亲》文章后,又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述自己过去任生产队长的一段经历。父亲老年时,很是热心家族的谱事,虽小学没有毕业,但却两次倡修、主修了汾阳堂郭氏族谱,受到郭氏家族的好评。每每谈到过去生产队的往事和家谱有关的事,父亲就会来精神,有时甚至会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精气神十足,完全不像一位病入膏肓之人。

   人的生命有时是脆弱的,但有时又是非常顽强的。人在生命弥留之际,也许总会有一种生的欲望在支撑,在维持生命的继续。不知道从哪天起,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从不愿看病吃药的父亲也开始按时吃药、挂水了,也开始反复嘱咐姐姐们给他用好药挂好盐水做好吃的了。有一段时间,父亲还迷恋上了吃中药。有一次竟在电话里催促我抓紧去中医院配所谓的中药偏方,我还分明听到了父亲自言自语地说“不吃中药我就没命了”之类的话。

   不知道是中药的神奇,还是我们的精心照顾,父亲的身体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父亲孩子般任性、倔强的情形却经常出现了,有时候,父亲还会耍耍小脾气,甚至“无理取闹”。二姐说,父亲越来越像一个“老小孩”似的了。是的,父亲曾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今天却变成了一个要依赖我们的“老小孩”了。父亲好像离不开我们姐弟似的,一天不见哪一个子女他就要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来家里;有时还会以身体疼,胸口不舒服为借口催我们马上到他跟前。其实,我也知道,只要我们一到父亲面前,他所谓的疼痛、难受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了。那是他在想我们呀。

   父亲老了,活脱脱像个孩子,喜欢在我们面前“喜怒无常”了。有时不喂他吃饭,不吃;想陪他散步,不让;和他拉拉家常,不语。非但如此,他还时常会孩子般地对母亲和姐姐们发一些无名之火,脾气多变,不近常理。有一次我出差浙江学习期间,父亲还不忘给我打电话说:“别忘了给我买好吃的。买蜂糕,买董糖……”母亲节那天,当父亲羡慕地看到儿媳妇给母亲买了一身新衣服时, 父亲“还有我的新衣服吗?”的一句问话惹得我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父亲却从沙发上站起来,低着头,拿起一块西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

   大姐说,孝顺,孝顺,要尽孝就要顺,让父亲顺心、舒心最重要!这样,我们姐弟(主要是三个姐姐)每天都要有足够的耐心来轮流换班照顾父亲的生活,哄他吃饭、让他喝水、喂他药,陪他看电视、听收音机,顺着他、迁就他。每天让父亲心平气和、开心、高兴成了我们的一项必修课。

   浓情袅袅,牵绊一生。我们深深地爱着我们的父亲。
 
   老屋、老井和老人一样,在村里都有自己的声誉和地位。他们可能会消失,但永远不会被忘记。

   我的老屋老井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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