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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可法(无锡):芦乡轶事

2020/1/9 19:02:02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1871

   我老家属于里下河地区,坐落在湖里一座枪形小岛上,四周是白茫茫的水面,村庄被连天成片的芦苇荡包围着。村庄称作芦乡,祖祖辈辈一直沿叫着这个名字。一条坑坑洼洼的砂石路仅有二米多宽,是通往岛上的唯一通道。庄里零零落落散住着二十几户人家,人们以耕种一百多亩湖荡水田聊以维持生计。那时的生活非常艰苦,很少吃到荤腥。捕鱼、打野鸡、野鸭就成了改善伙食的途径。每到芦花开放的秋季,天空看起来瓦蓝瓦蓝的,高高的大雁排着人字形,由北向南,鸣叫着从村庄上空飞过。秋风一起,芦苇就发出沙沙的声响,远看隐藏在白茫茫芦花荡里的村庄缥缥缈缈,能看见村庄房屋隐隐约约的屋脊。整个村庄看起来就像湖中一艘停泊着的帆船。

   现在,通往村庄的砂石路已被修建成一条四米多宽的水泥路。我每次开车回老家,经过那片芦苇荡时,总喜欢下车站在水泥路上,久久地驻足观看。若遇夕阳下山的时候回家,常能看到水泥路两边的芦花丛中,城里人就会赶来芦乡,手举各色相机,或拍照取景,或悠闲自得地在湖边垂钓。甚至他们还喜欢在芦乡夜宿。晚霞中的芦乡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美到了极致。

   看到湖荡里惊飞的一只只野鸭子,总让我想起儿时二叔带我放枪的情景。

   提及放枪,我有清晰的记忆。自打我五岁记事时起,就记得老家堂屋东山墙的房梁上,悬挂着一杆老枪。那杆老枪是从哪辈流传下来的,连我奶奶也记不清楚。那杆老枪有着黑长的枪管,棕黄色的枪托。尤其是那帆布的黄色背带,被我二叔长年累月背得脏兮兮的,透着油黑的光亮,甚是显眼。老枪看起来乌黑乌黑的,样子令我害怕。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枪,从不敢用手去摸它。每次打完枪回家,趁着二叔站在板凳上挂枪的间隙,奶奶总煞有介事地拽住他的衣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记住喽,把枪挂高些,不能让小孩子够着碰到枪啊。”

   村里人对我二叔指指点点,背后戳他的脊梁骨骂。有人骂他不会割水稻,有人骂他不会扬谷场、脱粒等正经儿的农活,还有人骂他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将来连媳妇都娶不上。一说到玩枪技术,人们立即神采飞扬,齐刷刷地竖起大拇指,啧啧地称赞二叔是全村玩枪水平最高的枪手。二叔的老枪是祖辈流传下来的,可他的玩枪水平并非祖传。因为我祖父死的很早,据我奶奶说他长年在上海给人拉黄包车,逃荒回家时,死在了外面的路上。祖父从没有教过我二叔放枪。他的枪技究竟跟什么人学的,如何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亦或他本人有这方面的悟性,孩提的我根本无法知晓。我二叔还是村上那些调皮捣蛋孩子们的头领。只要他在村口一出现,孩子们就会凑近他,对他服服帖帖、毕恭毕敬。他们二爷长二爷短地叫个不停,喜欢听二叔的指挥,好像部队里的士兵见到了上级长官。

   儿时,我最大的乐趣是跟在二叔后面去放枪玩。那时我个子矮小,人长得又黒又瘦,他总嫌我碍手碍脚,常独自一个人外出,不肯带我。要是碰到二叔高兴了,他就会摸着我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道:

   “二叔今天带你出去放枪玩!”

   “噢,放枪喽!放枪喽!”孩提的我欢呼雀跃,兴奋地拍着小手喊道。

   带我打猎的那天,天空与湖荡里的水颜色碧蓝如洗。二叔扛着老枪,我跟在他的后面。湖堤上留下我们一老一少的身影和出猎的歌声,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芦乡周围是一大片湖荡,湖荡里长满了芦苇、浮萍、菱角等水生植物。湖荡西边有一大片水稻田,足足有一百多亩。那是由湖荡开垦出的水田,只长一季水稻。水稻收割后的稻田干涸着、荒芜着,成了天造地设的打猎场所。野鸡、野鸭、野兔等野禽,就喜欢飞在湖荡四周,在稻田里觅食。只要二叔出猎,总不会空手回家。若有人上门找我二叔玩,我奶奶总对来人说:“他呀,能有什么事情,肯定又带人下湖疯去了。”湖荡与稻田成了孩童时我的乐园。

   逮野鸡最理想的时节在寒冷的冬季,最好是下雪天。积些小雪的稻田留有些膝盖高的秸秆,阳光一照,雪亮雪亮的,视野开阔。西北风吹来,听着芦苇的沙沙声响,感觉冷飕飕的。越冬的野鸡很喜欢这片水稻田,它们从芦苇荡飞落下来,咕嘎咕嘎地鸣叫着,觅寻水稻田里遗落的谷粒吃。

   野鸡喜欢三五只聚在一起。当野鸡群体觅食或嬉戏时,它们很警觉,总不忘记分工。那只离群的站较远处的野鸡,就是负责站岗放哨的守卫。只见它时而迈着细长优美的腿,时而扑剌着花花绿绿的翅膀,向同伴警觉地发出“咕嘎、咕嘎”的鸣叫。二叔告诉我:“野鸡鬼得很,警惕性高着呢,很难放枪,只要一看到有人影晃动,或弄出什么风吹草动,它们就警觉地飞走了。”二叔的话令我似懂非懂,我确也见证过野鸡飞走的情景。

   雁打落单,羊逮孤只。野兔不跳不打,野鸡不飞起来不能放枪。二叔常把这些经典的打猎顺口溜挂在嘴边,并将之发挥到极致。有一回,有一只野鸡孤零零地落单了,可能是受了伤,好像翅膀被冻住了。稻田里那些高高低低的秸秆,成了野鸡奔跑的绊脚石。这时,二叔总会努嘴向我喊道:“快去追,野鸡受伤了,不需要开枪,它跑不动了。”听了二叔的喊声,我会快速地从田埂边沟渠里窜出去,与野鸡玩起龟兔赛跑的游戏。那只胆怯的野鸡就像一只笨鹅,跑起来姿势歪歪斜斜。别看野鸡平时警觉,像麻雀一样自由奔跑、飞翔,可一旦遇到背运,碰上这种天气,现在的野鸡就如同蛟龙到了浅水区,再也无法施展自己的本领。此时,我会快速跑过去,一把逮住它的翅膀。

   野鸡很长,差不多能撵上我二叔的身高。二叔右肩膀上扛着那杆老枪,左肩膀上挂着那只肥硕的野鸡,野鸡翅膀拖到了地上。披着芦苇荡西边最后一抹红彤彤的晚霞,我们像从战场上打了胜仗归来的士兵,唱着歌出现在村口。听说我们逮到了野鸡,好奇的村里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把我们叔侄俩团团围住。我们立即成了全村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乖乖,这么大的野鸡,我长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头一回看到呢,你们在哪逮的?赵二,能不能明天带上我家孙子,也去逮一只回来?”程奶奶脖子像伸长的野鸭子,歪斜着脑袋,颤巍巍地迈着小脚,拨开拥挤的人群,凑上前问道。
“赵二别的本事没有,捉鱼摸虾、逮只野鸡的本事,还真不赖哦。这只野鸡呀,就是全家一齐吃,还要吃上两顿呢。”人群中有人伸手摸着野鸡花翅膀,羡慕地说道。

   “他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呗,野鸡肯定受伤后被他逮住了,要不许多年怎没听说他逮到野鸡的?”李姨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

   “不会是哪家跑丢的的公鸡吧?”

   “像得很,像得很噢。”

   “净瞎说,你啥时看过长这么漂亮的公鸡?公鸡有花翅膀吗?”

   ……

   夏天的傍晚,湖荡天边最后一片火烧云褪去了,天空上了一丝黑影,是打野鸡的最佳时辰。水稻田埂上间隔着一座座油灯,那是用来引诱飞蛾的灯光。灯被次第点亮后,跳闪着鬼火一样的亮光。野鸡红着脸膛,不时昂起高高的头,在稻田边“咕嘎、咕嘎”地欢叫着。湖荡边上百亩的水稻田一望无垠,犹如地毯,满眼是绿油油的一片,野鸡沉闷的叫声随晚风传得很远,更增添了湖荡芦乡傍晚的宁静。稻田里间隔一道道沟渠,它们相互连通着,是用来灌溉的渠道。那时的我嫌天气闷热,蚊虫太多,怕被叮咬,只站在沟南头田埂上远远地跳望,看着二叔放枪。有时,我站在村庄屋后,也能看到二叔背着老枪的身影。二叔出门前,已把枪子弹装填好了。他填装子弹时,我还站旁边亲眼看过两回呢。他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根细的短钢筋,黑火药与黑枪沙子被从枪口小心翼翼地顺送到枪膛后,二叔会掏出短钢筋,用纸裹住钢筋的一段,塞到枪膛里,倒提着枪管,在地面上下来回蹭蹬几次,他说是这样才能将子弹填实。几粒红色的小火药泡被剪得圆圆的,装在他的左侧口袋里。二叔头上箍着几根柳条编的圈,像电影中的野战军。他穿着一双破旧的黄色解放鞋,猫着腰,右手提着那杆乌黑的老枪,借着杂草的掩护,在水稻田埂上慢慢前行。像猫发现老鼠,像战场上发现敌人的士兵,发现猎物后,他会惟妙惟肖地模仿野鸡的叫声。凭二叔多年的打猎经验,估计猎物在枪的射程内,他停止了前行的脚步。

   他故意弄出一丝风吹草动,警觉的野鸡飞向了天空。二叔举起枪,扣动老枪扳机。火药泡被击打后,引爆枪膛里的黑火药,随之发出“砰”的一声响。迅速膨胀的黑火药推动黑褐色铁沙子,以电闪雷鸣之势向外喷射,射向十几米开外的野鸡。打猎处亮起簸箕大的一团火球,很远处能看见跳闪的火光。火球闪过之后,一股黑烟飘散升空,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道,野鸡被击落了。枪声惊动了正在吃晚饭与乘凉的人们,听到湖荡方向传来枪声,他们猜想定是赵二那小子又在放枪了。

   “打湖荡里的野鸭比打野鸡、野兔好玩,下回二叔一定带你玩去,不哭了,不哭了。”有一回,我因调皮挨了母亲的打,站在门外柳树边呜呜地哭个不停,二叔走过来边替我擦眼泪,边劝慰我说。

   “那不行,还要逮小野鸭子给我玩。”我噘着嘴嘟哝道。

   “行,只要你不哭,一切都依你。”

   走在田埂上,冷不防一抬眼,会发现七八只棕褐色的小野鸭子。鸭妈妈带领着灰不溜秋的小野鸭子,排队趔趔趄趄地走着,样子很讨人喜爱。野鸭们动作敏捷地逃窜到稻田里,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回,我发现二叔逮了三只小野鸭子回来。野鸭子被他养在一只竹篾编的笼子里,整天“嘎、嘎、嘎”地叫个不停。对于三只小野鸭子的到来,我奶奶嫌它们吵闹,对它们极不欢迎,多次劝我二叔将野鸭子放回湖荡或稻田里去。二叔只是嘿嘿地笑,口头上答应,并没有去放那三只可怜的小野鸭子。对于野鸭子,尽管我奶奶不欢迎,可乐坏了我的那些光头小伙伴们。我们整天蹲在竹篾笼子旁边,找一根细长的小树枝,通过竹篾笼子的孔眼,拨弄小野鸭子玩。看到小野鸭子惊慌失措,躲在竹篾笼子旁,我们拍手欢跳。我们学起了儿歌:湖荡里/稻田边/跑来三只鸭/小野鸭/嘎嘎叫/天天想去找妈妈/野鸭、野鸭你别怕/暂在这里先安家/野鸭、野鸭你别怕/暂在这里先安家(儿歌《小野鸭》)。

   晚上,几只大家鸭子从湖荡回家了。它们就像大人似的,看见小野鸭子觉得好奇,隔着笼子嘎嘎地叫,嘘寒问暖的样子。几日后,家鸭子对小野鸭子习惯了,不再关心它们了。它们仍然像往常一样,过着早出晚归的日子。

   “二叔,你养小野鸭子,有什么用呢?它们也不像大鸭子,会下蛋吃。”看着二叔喂小野鸭子,我站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这叫‘鹛鸭’,就是鸭迷子,过几天你就晓得了。”二叔狡黠地说道。

   “鹛鸭?什么是‘鹛鸭’啊?”我歪着脑袋问道。

   “去、去、去,到一边玩去,跟你说你也听不懂,它们作用那可大了。鸭迷子就是鸭诱子,你懂吗?”二叔边解释,边挥手撵我。他的话如同念大古书,听得我一头雾水。

   二叔对小野鸭子很有耐性,每天按时按点,悉心照料。从湖荡里,他时常带些长着像细针管一样的尖嘴鱼回来,喂小野鸭子。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野鸭子很不领情,对小鱼不是很感兴趣。小野鸭子一心只想着回到稻田去,回到野鸭妈妈的身边,回到那片属于它们的广阔湖荡。二叔找来家里插秧的尼龙绳板,从上面剪了很长的一大截。他将尼龙绳缠绕在一根树枝上,连同五颜六色的花布条,装在裤子口袋里。

   芦乡家家户户必备小鸭溜子,那是如蚱蜢一样极小的船。讲究人家的小鸭溜子是用铁皮做的,普通人家鸭溜子是一只小木船。鸭溜子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或蹲,或站在上面。即使没有小鸭溜子的人家,也会有一两只用楠木箍的漆着黄桐油的大圆木盆。木盆既用来代替小鸭溜子下湖捕鱼,夏天,还可以当澡盆洗澡。我家的那只小鸭溜子就是圆木盆,每年都由我父亲从集镇上买来上好的桐油,仔仔细细漆好后,放太阳下曝晒。鸭溜子常被二叔撑着驶向那片湖荡去,他是去野鸭出没多的地方做暗记。

   有一回,我好奇地问二叔:“二叔,你下湖又干什么去了?”

   “做暗记。”他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是暗记啊?”

   “暗记,就是给湖荡里的芦苇系小布条子,像学生扎红领巾一样。”

   他的话我听不懂,毕竟我那时还没有到入学年龄,也没有看过红领巾长什么样。那被扎系布条的芦苇,耀眼夺目。湖风吹得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布条跟着飘动,像一面面小彩旗。入学后,我才知道二叔扎小布条的秘密。

   二叔的鸭溜子被湖荡里的水荇草覆盖着,那杆老枪就藏在草里面。他带领着枪帮,一行有七八个人,他们每人划着一只鸭溜子。那七八杆架设在鸭溜子上的老枪,被以同样的方法隐藏。老枪高高低低,方向不一。有的专门用来打贴近水面飞的野鸭;有的专打从水面飞起来的野鸭;还有两杆土枪像小土炮似的,枪管与我的手腕一般粗,就像电影里的迫击炮,专打那些往天上飞的野鸭。枪的扳机统一拴着细长的尼龙线,线的一段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攥在手中,只等首领发号施令。那些躲藏在芦苇丛里的枪手,装扮奇特。有的头上顶着破草帽,有的戴着斗篷,有的身上穿着蓑衣,有的干脆顶着一只破竹篮,还有的摘一片荷叶顶着。二叔像指挥舰队的舰长一样,指挥着枪帮与小鸭溜子。小鸭溜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事先踩踏过暗记的地点,人人喜笑颜开。

   那几只系在船舷上的小野鸭子,头上事先蒙着的黑布袋已被揭去。它们见到了成群的野鸭队伍,像走失多天不见父母的孩子,哭得眼泪汪汪。此时此刻,它们激动万分,扑棱着翅膀,急切地向鸭群飞去。它们刚飞出几米远,就被腿上系着的细尼龙线弹拉了回来。作为鹛鸭(鸭迷子),它们或许并不知晓,人们正是利用它们嘎嘎的叫声作引诱,使野鸭家族即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打。”

   一声号令,湖面上顿时枪声大作。排成一字形的鸭溜子上架设的老枪,一齐向鸭群开火。往天上飞的野鸭,被“迫击炮”击中了,挂落在芦苇上。掠着水面低飞的野鸭,本能地想钻到水下逃生,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被排枪喷射出密集的钢溱子弹击落。一时间,天上像下起了黑冰雹,野鸭纷纷中弹后落向水面。刹那间,水面上漂浮着上百只野鸭。湖面上飘荡着欢笑声,鸭溜子上堆满了野鸭,枪帮大获全胜,满载而归的他们带着战利品向芦乡驶去。

   有天晚饭后,有一个人来到我家。那人与我奶奶在柴油灯下,嘀咕了一晚上。他们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上面已经发文件了,芦乡湖荡里的野鸭子、野鸡、野兔不许再打了。野鸭子等许多野禽成了国家保护动物,今后一律不准再打,以前打就打了,不再追究。村民家里的枪支要逐户登记,统一上缴到洪泽县白马湖派出所。

   二叔听说派出所要缴他的枪,差点吓丢了魂。

   “缴枪,那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吗?我不缴枪,就是将枪砸碎了,扔到湖里去,也不交给他们。”摸着心爱的老枪,二叔与我奶奶争辩起来。

   “派出所昨天来人登记过了,要是不缴枪,他们不抓你蹲牢才怪吗?你不交,明天我拿上去交去,命值钱还是枪值钱啊?”我奶奶骂着二叔,就去夺他手里的枪。

   第二天中午,为缴枪的事,我奶奶与二叔又拌了几句嘴。二叔吧嗒吧嗒地流着眼泪,一个人闷闷地坐在锅灶旁边,抱着那杆心爱的祖传老枪,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卷烟。他用手反复抚摸着枪,唉声叹气的样子。

   “二叔,不哭,枪要给谁呀?”不懂事的我走过去,摇着二叔的肩膀,不停地问道。

   “奶啊,我二叔枪不能交啊,要是交了的话,以后拿什么带我放枪玩喽。”我哀求奶奶道。

   “你小孩懂个屁啊,去,一边玩去。”奶奶朝我瞪了一眼,气哼哼地说。

   “二叔答应过我几回呢,说教我打枪玩的。”我争辩道。

   二叔并没有说话,他扬起手轻轻地推开我,示意我离远点。孩提的我无法理解二叔的心情,只能添乱罢了。

   自从父亲与二叔分家后,我家就搬到了浔河堤岸上。我终究说不上那杆老枪的下落,村里人的议论倒听说了许多。

   “赵二,鬼精得很,我估摸着呀,他的那杆枪绝对没上缴。”

   “他那杆枪就藏在湖荡边树林里,听人说他把那杆枪藏在一棵树洞里了,洞口他用烂泥糊住了。你想找到他的枪啊,门都没有。上回傍晚时,我在湖边看到有人偷偷放枪,那人走路的样子很像赵二。”

   “大前天的傍晚,天快黑了,我从湖荡捕鱼回家,撞见赵二扛着枪,说要到组长家交枪去。我亲眼看到的,还与他搭了几句话呢。”

   “你看见的是他自己土造的一杆假枪吧,恐怕连根野鸭毛都打不到,别说用它打野兔子了。你没想想吗?他那么精的人,选在晚上扛枪去上缴,这里面肯定有鬼。他呀,就像阴沟里的泥鳅,猾得很。”

   缴枪事件像芦苇荡水面上掀起的一阵风浪,如瓷块在湖面上激荡出的一道道涟漪,渐渐平息下去了。村里人围绕我家那杆老枪,众说纷纭。有天中午,村上几个好事的小青年还专门跑到我奶奶跟前,追问我家那杆老枪的下落。我奶奶装聋作哑,说不上所以然。有人把她逼问急了,老态龙钟的她气哼哼地撂下一句话:

   “啊?什么枪啊?被我扔下河了吧。你们小青年有手有脚的,自己下湖里摸去,难道还要我老太婆带你们去不成?”

   从此,芦乡风平浪静,很难再听到枪声了。那些野鸭、野鸡、獐鸡的叫声不绝于耳,真正把芦乡芦苇荡当成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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