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我和大姐、二姐,跟着爷爷住在“一甲陈”农村的大埂上。房前是一条大河,屋后是成片的藕塘。
爷爷是当地捕鱼的“老把式”,天蒙蒙亮就起床,挑着“鱼划子”(捕鱼专用的又高又长的木盆)去河里撒网,寒暑易节、风雨无阻。朝阳升起,爷爷带着捕到的活蹦乱跳的鱼,挑着“鱼划子”回家吃早饭。午饭后,爷爷习惯将“鱼划子”倒扣过来,垫个枕头,躺在上面睡午觉。
我十岁那年,梅雨季节连绵的阴雨导致河水暴涨。爸爸是乡政府的干部,县委组织部王部长在我家蹲点指挥防汛。防汛结束,王部长送给我三件宝贝:一大桶饼干、一大桶糖果、一整套小画书。
叔叔家的小堂弟爱明,那时四岁不到,走路都走不直,左摇右晃。他得知我有三件“宝贝”,羡慕得不行不行的。每天中午他都到我家串门,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我后面,连我到屋后上茅房他也要跟着:“哥哥!哥哥!我要吃,再给我一块饼干。”
我很烦:“不行!我还要吃呢!哪能都给你?给你一本小画书看看得了。”我提起裤子,没好气地训斥他。
小堂弟讪讪地笑,挤眉弄眼地直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认得字,看不懂,我要吃的。好哥哥,再给我一块,糖果也行。”
我不再理他,快步跑回家,把后门栓上。没一会,小堂弟就从屋后绕到大门,跑进堂屋,还是跟着我,继续聒噪。
我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法子准备捉弄一下小堂弟......
我在堂屋远远瞧见爷爷正四脚朝天地躺在里屋倒扣的“鱼划子”上睡午觉。爷爷睡觉有个特点,鼻子吸气,嘴巴噗气,每次噗气时唇上的花白胡子都会一翘一翘地,特别滑稽。
我把小堂弟拽过来:“想吃好吃的,就要听我的话,替我做桩事,好么?”
小堂弟坚定地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
“趁爷爷睡着,你赶紧去拔一根胡子来,一根胡子换一块夹心饼干。”我憋住笑。
“爷爷会打死我的,我怕!”小堂弟这回反应倒很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心里想着,嘴上依旧哄着小堂弟:“这样,一根胡子再加一粒牛奶糖,怎么样?”
小堂弟禁不住诱惑,终于肯了,一副舍我其谁,豁出去了的表情。
他来到爷爷身边,蹑手蹑脚地绕了一圈,没敢下手,悻悻地跑回来,低声:“哥哥,爷爷会打我,怎么办?”
“如果爷爷打你,我会站出来帮你,我会和爷爷说,是我让你干的。”我憋住不笑,摇摇饼干盒,又晃晃糖果盒,一本正经地说。
小堂弟得到我的保证后,横下心来。他再次来到爷爷身边,饶了两圈,小心翼翼地观察,看爷爷是否真的睡熟了。爷爷发出轻微的齁声,嘴角的胡子一翘一翘地,胸脯很有规律地起伏着......
我在堂屋里远远地看着,没心没肺地强忍住笑。说时迟,那是快,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小堂弟紧紧地薅住爷爷的一根白胡子,死命一拔,拽下一根,飞也似地跑到堂屋的屋角和我一起藏起来。
“谁啊?谁啊?”爷爷从睡梦中猛然疼醒,睁着迷离的睡眼四下里瞧着,吓得我和小堂弟大气也不敢出,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小堂弟攥着我的手在微微发抖,我的手心也在冒汗。
爷爷因为起大早捕鱼,睡眠不足,实在是累了,喊了几声后,见无人理睬他,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小堂弟终于如愿以偿,美美地享受着饼干和糖果,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第二天中午,小堂弟又来了,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哥!今天中午我再拔一根爷爷的胡子吧?”......
前年,小堂弟爱明来南京,到我家做客。吃饭时,我说起这件孩提时候的趣事,大家差点喷饭。爱明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线,端起瓷白小巧的酒杯,“滋拉”一声吸干里面的白酒,脸红红的像关公似的,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