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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扬(扬州):运河,生命的远途

2018/5/29 21:05:11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3193

    知道中国长城的人,不会不知道中国大运河;知道中国大运河的人,不会不知道中国扬州。扬州是古运河的滥觞之地,是唯一与古运河同龄的城市,也是运河与长江的交点。两千五百多年来,扬州与运河同命运,共呼吸,共同谱写了波澜壮阔的发展史,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运河儿女。
 

    事实上,我认识运河的时间并不长。或许,在更早的时候,运河便先认识了我。比如,当乡下医生对一个小生命一筹莫展时,妈妈和爸爸可能会抱我进城看病。当然,我已记不得自己小时候病得要死的事,只是听妈妈谈,谈的次数多了,就好像我记得了。我不晓得他们是坐车还是走路进城,那年月家里穷得锅都揭不开,估计还是走的多。杭集过去有个口头禅:“上扬州,拢湾头。”说的就是因河流之隔,杭集人进城不便。可想而知,父母当年抱着我从杭集韩圩要走几十里坑坑洼洼或尘土飞扬或泥泞不堪的路向北绕万福闸才能到扬州(廖家沟大桥是我工作后才建),所以,运河必定看过我的小模样。
 

    我的乳名带水,像是运河的标签。我从出生就体验疾病和苦难,却并不明白什么叫疾病和苦难。可能动乱已经涉及到这个三面环水的杭集镇,我在母腹中就很懂事,不耽误妈妈白天挣工分的时间,挨到她晚上劳动回家,把疲惫和泥水清洗干净,我才抓住机会出世。我出生后,妈妈经常到廖家沟河岸砍芦苇、挑土方,家里没有大人,我被锁在土院里看麻雀,我的日子就是惊恐、饥饿、寒冷、孤独和声嘶力竭的哭泣。等我能像麻雀一样会飞出土院的时候,跟随妈妈到大岸,不知道廖家沟水源地属运河水系,只知道是条宽阔得让我无比紧张的大河。波涛汹涌的河水后浪推着前浪去了远方,可大河还是大河。我从来没想过大河与我有什么关联,妈妈起早贪黑砍伐芦苇,为的只是编芦席盖房子,也没想过大河与她有什么关联。所以,当在红桥中学复读的哥哥突然考上扬州师范学院,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不仅爸爸妈妈带动亲眷们兴奋,而且全村人都兴奋,连大河也兴奋。当然,村里人不会告诉我人生也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他们说不出这么高深的道理。
 

    我把河流去的地方当着远方。因为,转成国家户口的哥哥毕业后就分配到邗江中学教书了,那时的邗江中学在施桥镇,距施桥船闸很近,昼夜都能听到运河上调度船舶进闸出闸的高音喇叭声。隔河千里远,妈妈想方设法央求人把哥哥调回杭集。命运就像变魔术,或许哥哥的远方换成了我的行走,1989年夏,我阴差阳错地被县联社调到施桥镇南面的六圩乡信用社,在运河彼岸开始了漂泊生活。
 

    我对运河产生印象大概就始于到六圩工作,每次盼望周末下班,傍晚骑自行车回家,要经大运河施桥码头和廖家沟霍桥码头过两趟河。我曾在一篇散文里写过这刻骨铭心的过程:“水道两岸萧条荒芜,沿途没有什么景观植物,偶见破败的建筑物和村落。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中间要经过一块坟地,两个桑树林,那是最令我害怕的地段,几乎不敢抬头,总觉有一些影子晃动,甚至追来,吓得我魂飞魄散。……这还算是顺利的,若遇上雨雪天气,我心里就格外紧张,有时拼命赶到霍桥码头,结果发现还是误了最后一班船。身子接近虚脱,双手冻得红肿开裂,一个人望着白茫茫的河面,望着家的方向,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无奈,我只有默默含泪离开码头,从霍桥向北绕道至扬州大桥,过扬州大桥,再向东过万福闸(廖家沟大桥通车后,便不再走万福闸),然后,再向南骑到杭集,一下子要绕十七八公里,真是又累又饥又怕,但为了回家,我别无选择。”
 

    这是写的城外的运河,两岸荒野丛生,阴气从残垣断壁飘向暮色树林,我除了焦虑、不安、陌生和惊恐,便没有其他记忆。大概记忆只能依赖这样的方式生存,所以,它就像梦魇一样扼制住我的前半段人生。我曾多次梦到自己在荒郊野外迷路,被一个举着烧得通红的火钳的厉鬼狞笑着追赶,吓得既呼喊不出,又抬不动腿逃跑。每每在噩梦中惊醒,头发与内衣皆已湿透,脸色灰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把梦境告诉长辈,已是极度惊恐。这些都是真实的,现实中也遭遇过歹人追赶。然而,即使这样的情况,我也不是每个星期都能回家,许多节假日都被安排在单位值班,那些本地人都回去了。由于举目无亲,面对世态炎凉总显得手足无措。但还是被村里的女孩羡慕,因为我毕竟比她们多读了几年书,有了一份固定工作。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在宿舍哭泣着爬到两张架高的木椅上,抖抖索索去够空中电线吊着的电灯卡口插槽,被单位一位女会计透过门框上的气窗及时发现,惊叫之下撞门而入,骂我才二十一二岁年纪,有什么苦和委屈不能熬过去。从此我再没做过傻事,也没向任何人说过,只把运河上来往船舶传来的汽笛声当故乡。
 

    三四年后,我见到城里的古运河了。我挺着大肚子坐6路公交车到渡江南路扬州老汽车站,老汽车站就在渡江桥南面二三百米远,渡江桥横跨在古运河上,是古运河连接城区与郊外,直达长江的咽喉要道,桥北连着国庆路,国庆路北面就是扬州市妇幼保健院,我去住院生养。那时的渡江桥还是老桥,没有现在这么美,没有景观亭,只有水泥栏杆,但站在桥上眺望古运河很有意境,可惜我只能是个过客,没有欣赏的资格。后来我抱孩子进城看病,以及孩子长大后,送他到城里上学,都要经过渡江桥,运河见证了我从婴儿到孩子妈妈的人生演变,而我始终对运河印象肤浅。
 

    后来十几年,我辗转几处,又经历一场大病,直到2013年我搬进离渡江桥不远的连运小区,一下子处于连接城内古运河、城外大运河与长江的咽喉之地,“连运”似乎已拉响了生命的汽笛。我惊异地发现运河上已有很多座造型优美的桥,与“连运”最近的渡江桥不仅是古运河上的交通要道,更是一座具有古典雅意和人文情怀的景观桥,过去萧条的运河两岸早已变成流光溢彩、花团锦簇的旅游风光带,成为扬州大运河瑰丽的名片。从昔日的荒芜到如今的美丽,从昔日的惧怕到如今的热爱,我逐渐改变了对运河的认识。迟来的觉悟使一个疲惫的灵魂涅槃重生,意想不到生命洗尽铅华后走上文学之旅。我实有太多的话要向运河倾诉,我实有太多的伤痕要与运河相互抚摸。2014年,我以赤子之情写出散文诗长章《我的母亲,我的运河》,引起全国散文诗界的震动,被多家杂志刊载,并入选《2015年散文诗选粹》(北岳文艺出版社)。从此,我开始真正走近、接纳与理解这条沧桑美丽的母亲河。
 

    毋庸置疑,我像握住了一朵浪花,融进了运河跌宕起伏的前世今生,也唱响了我跌宕起伏的生命远途。

 

2018年5月3日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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