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山脚下有个大院子,香樟、梧桐、小灌木及蔬菜之间错落有致地坐落着一些低层建筑,前面那些一层建筑门上都挂着别墅字样,最后面的二层建筑大致相当于办公楼。若不是院子大门上敬老院三个字及院落里三三两两闲坐晒太阳或梳头的老人提醒了你,你还真会误以为这是一处藏在山中的别墅群。
阿莲是这儿的主心骨。阿莲姓高,12年前,40岁的阿莲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这里的一切超出了她的想象:137位老人,长的95岁,小的70多岁,很多老人伴有失明、聋哑、瘸腿、痴呆等残疾。双目失明的雷大爷吃饭时饭粒撒落一地;食堂里油盐酱醋上满是灰尘;有些老人的房间里臭气扑鼻。一向干净的阿莲跑到一个角落默默流泪。
阿莲一边盘算着离开的办法,一边开始了她的院长生涯。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又回归小孩的状态。这里的老人都是孤寡者,很多人在世上已经了无牵挂,他们表现出的任性远远超出外面享受着天伦之乐的同龄人。八人间中一个老人挡住电视不让别人看的;两个大爷为争一个苹果约在夜间打死架的;几个大爷为一个打扮整洁的阿婆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阿莲一头就扎进琐碎中,日复一日。
10年前的除夕之夜,阿莲流了最后一次眼泪。每天20多里的上班路上,骑着摩托车的阿莲和一辆急速飞驰的小车发生了剐蹭,腿部严重骨折,绑上石膏在医院躺了三天后,她再也躺不下去了。临近年关,敬老院很多事务在等她。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风雪之中,一副担架就把阿莲抬到敬老院门口。
眼前的一幕令阿莲震惊,瑟瑟寒风下,老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抖抖瑟瑟堵在门口,坚决不让他们的高院长进门。阿莲又一流下眼泪,两年七百多张日历伴着雪花在空中飘飘洒洒。
9年前张大爷去世那天夜里,刚下班回家的阿莲立马赶回敬老院。七个同屋老人惊慌失措在门外看着阿莲,阿莲一遍一遍打电话,张大爷的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都支支吾吾,迟迟没人来敬老院。
阿莲关了手机扔到一旁,找来工作人员一起把张大爷的遗体抬到办公楼西边的一间空置的小屋。阿莲让工作人员找来张大爷干净的衣服,打来热水,焚上香,她开始为张大爷梳头、净身、换衣。门外七个大爷也悄悄加入,笨手笨脚帮忙。
第二天下午,村干部带着那些张大爷曾经抱过、亲过的侄儿侄女们来到敬老院,一辆卡车就把大爷拖向殡仪馆。阿莲独自在那间小屋坐了很长时间,出来时,她把自己亲自书写的“终点房”三个字挂在小屋的门框上。
敬老院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是从“终点房”开始的。一位、一位、又一位,阿莲在这间小屋焚香为离世的老人梳头、净身、换衣。终于有老人拉着阿莲的手:阿莲,到我进这屋那天,你能不能给梳个头?阿莲微笑:大爷,你能不能给我活到九十九?
变化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先是有老人悄悄在“终点房”四周栽上栀子花;然后有几个老人相约找到阿莲,我们能不能去东边空地为大家种些菜?空地旁还有两间空置小屋,随后又有大爷来缠着阿莲要求去养猪。敬老院工作人员不足,患胃穿孔的蒋大爷手术后,阿莲正为安排谁去病房看护犯愁,几位体质较好的老人来了阿莲的办公室,要求到医院陪护……花样的微笑在阿莲脸上绽开。
每年的端午、中秋、年关时总有一些爱心人士或者老人的近亲带着油米水果来敬老院探望。以前,这也是一些老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们会三三两两悄无声息地站在敬老院门口的香樟、梧桐下,向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的方向不停眺望。
端午前,阿莲软磨硬泡,把自己的七十老母请到敬老院,和院里大妈们围着包粽子,拉家常。这天院里特别干净整洁,绿树葱葱,彩蝶飞舞,苇叶的清香不时飘来,稍远处,大爷们一边说笑,一边把目光悄悄瞟向这边的大妈们。阿莲带着眼镜,闲坐在椅子上结毛线衣,下午的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