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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颂瑜 (瑞士):水乡的时光

2016/12/19 21:30:24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2792


   海珠湿地公园对外开放有一段时间了,偶有听到过一些赞美之词,心里就一直惦记着去。难得今年得了机缘,便兴致勃勃如约前往。

   说湿地公园是珠江水乡的缩影,真是不枉。时间是立秋后的第二周,暑假里最好的一段光阴。园里空气明澈自不用说,一路上,电瓶车经由之处,草木清幽,花开冉冉,河岸的大树倒影在水中,果园的树上结满了果子。田园景致就这样一帧一帧在眼前依次展开,使人行走其上,如同走进了一本水乡的写意画册。

   在车子驶近观鸟塔的地方,眼前骤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荷田,让我忍不住喊了停车,走近去伫足观赏。荷花真是水乡的灵魂!它们亭亭地开着,姿容淡荡静美,把环抱的一弯碧水也映得清雅流丽。风一阵一阵从水面上轻细地拂过去,满池的荷叶便随即摇荡起来,像是一块块展开的裙摆,高高低低错落着,铺成了眼前一片盛大的绿意。

   风因荷而多情,荷因风而多姿。面对如此烂漫的一片风荷,让人自然而然就生出了几分诗意,不管是旧韵还是新词,都能随口念出几句咏荷的小诗。

   荷田旁边有观鸟塔。时间虽不巧,未到观鸟的最佳时间,但是拾级而上,人站到了高处,远近的景色便无限开阔起来。小船、河涌、水岸、桥梁、果园,还有暖晴的阳光拂照着广袤的绿地,碧绿的江水泛着明净的波光。眼前的一切,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演绎着水乡的风情,以致那份静宁的风光和柔媚的况味,令我至今仍念念不忘。

   温暖的珠江水乡三冬无雪,四季常花,自古就是岭南佳果的盛产地。由雨水浇灌而出的春去秋来使珠水两岸的鲜果向来都是丰富又高产,别有一种鱼米之乡才独有的富饶之美。湿地公园二期据说原是万亩果园,属于好些本土岭南佳果的原产地,所以时至今日,其果品基因与种质资源仍被乡人敝帚自珍地守护着。

   比如石硖龙眼。当地土华村的梁泽祥老师同行时就告诉我,这种果肉白若凝脂口感清冽爽甜的本土龙眼一直都是当地人心中的骄傲。清代医学家王士雄对龙眼情有独钟,视它为果中神品。我忽然遐想,若王医师有机会前来饱啖一顿,必定从舌尖上便可感受到水乡的富饶和丰美。

   又比如胭脂红番石榴 。这个岭南佳果中的尤物,渐成熟时,色泽会从黄绿色过渡成胭脂红。这种嫣红最是可人,扣在水乡蛮烟瘴雨的氤氲黛色里,真是让人捧在手上都不忍啜口。不过,胭脂红番石榴却实在是珠水风物中的至味。童年时小饕餮般的我曾不止一次爬到树上大快朵颐,其果实的清芳和软肉的棉实,令我至今仍记得余味。

   还有结不尽的杨桃、黄皮、荔枝、芒果、木瓜、菠萝蜜、鸡心柿……一拨接着一拨轮番出场,使水乡四季的质感永远是碎花盈地,果香远溢,十里幽潜香风,处处都会暗涌。这些芳馥,这些气息,无不是游子心头最解愁的清芬。所以每年的春夏季节,我都喜欢在欧洲的家中摆放几个芒果或木瓜,不为养眼也不为解馋,只为能长久地贴着水乡的气息。

   意外地,我还见到了结满羊角豆的农田,似乎有整整一亩地那么壮观。我记得,羊角豆并不是旧故乡的传统风物。同行的农业专家梁鸿健老师告诉我,它们来自遥远的非洲,和很多先后入园的新物种一样,被引进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这让我忽然忆及近年在故乡先后遇见的火龙果鸡蛋果百香果。仔细一想,这些新面孔和新变化真是好,它使我们的水乡从来不囿于自身的传统物事,还有发展的新颜与包容的新姿。

   经过湿地河岸的一排小舟时,我还幸运地偶遇到咸水歌的传承人谢棣英老师和她的团队在练唱。歌声婉转,如风如水。

   对于咸水歌,我懂得不多,只知道它是过去水上人演唱的一种汉族传统民歌,多传唱于滘、涌、埠等地理位置。作为一种凭籍耳濡目染去传承习得的民间艺术,咸水歌文词清雅生动,缱绻多情,婉转中满溢着的都是水乡的气息。

   过去,对于珠水岸边这些以舟为家以摆渡为生的水上人而言,江水河流的意义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所以他们唱山唱水,唱花唱月,把水乡日升月落岁去年来中每一个温风暖雨的细节都融合到江行水宿摇橹唱歌的节奏里。歌声不断,流诸永远。

   那些声音,那些节拍,无不寄寓着歌者对水乡最深挚的情感。小船驶过纵横的河道,船掌在水面划出了漩涡,融进入歌声,承载下他们世世代代的往事。

   可见水乡的柔美和亲厚,从来不映照在任何高高在上的人事之上,而是潜藏在每一处丰富又细腻的物事之中。这些丰富与细腻更多是凭依于一拨温润的雨水,一份熟悉的清芳或者一阕旧日的歌谣,在漫长的时光里恒久地熬制着水乡的韵味。

   余秋雨说,诸般人生况味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异乡体验与故乡意识的深刻交糅,漂泊欲念与回归意识的相辅相成。这一况味,跨国界而越古今,作为一个永远充满魅力的人生悖论让人品咂不尽。

   是啊。有时候我也想,也许正是这种时远时近的疏离感,人生路上的晓来望去,使得青年时就离开了水乡的我在经历过域外风尘和世道山峦后,才深切领悟到故土故国所有的好。

   可幸,回忆也如那绕村的河道,不管怎么样绕来绕去,也绕不出那个梦里的水乡。水乡的山水清宁和风土人情,还有那些一直放不下的旧日物事,此刻都似能穿透时空的阻隔,回到光阴之始那个初见的模样,那一怀无染的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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