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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艳:心底永远的悲愁与眼泪——白桦先生印象

2016/12/3 22:44:44      来源:      人气:2913

   认识白桦先生已经是2002年夏天了。记得那个夏天我从广东参加一个诗歌笔会回来,收到白桦先生的一封电子邮件。邮件上说杭州是否能买到一种制癌的药。那是他得知叶楠癌症转移后,“病急乱投医”的信。我们就这么联系上了。 

   我认识叶楠先生是在1993年初春的海南岛《椰城》笔会上。后来的十多年时间,我一直与他断断续续地联系着,直到他2003年4月5日去世前的那个春节,我还带着女儿去北京探望过他。他是一个很有精神力量的作家。叶楠与白桦是一对孪生兄弟,亦是文坛一道独特风景线。他们外貌很相似,个性却是截然不同的。叶楠爱静,白桦好动。所以,兄弟俩的命运也是截然不同的。 

   小时候我看过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今夜星光灿烂》与《苦恋》,知道那是白桦编剧的电影。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读过白桦先生发表在《上海文学》上的几个组诗。90年代初,我在图书馆翻阅过他的一部小说集。集子的扉页有一张他非常优雅的、沉思着又略显悲悯的图片。这张图片的外貌、五官与叶楠几乎一模一样,但我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们的不同。如果说叶楠的一生比较而言是安稳的、内敛的,那么白桦便是动荡的、激情的,更显诗人忧郁秉性的。 

   我系统地阅读白桦先生作品,是2002年深秋。那时候白桦先生邮寄我一套四卷本《白桦文集》。有诗歌散文随笔卷、中短篇小说卷、长篇小说卷、文学剧本卷,砖头厚的四大本书,耗费了我不少时间。但老实说,我是喜欢他优美的语言文字的。尤其诗歌散文随笔卷与文学剧本卷,让我能够触摸作者的心灵世界。同时也能够明白,他的诗歌启蒙之源来自于战时的豫南乡土民歌,来自于他母亲和他母亲那一辈的农村妇女。当然,也有他阅读历史上经典诗歌的积累,以及对民间流传的刻印唱本的学习。然而我读白桦先生的作品,总绕不开他的云南情结。原来白桦先生1950年随军入滇,在云南生活多年。那期间他大量吸收各民族民歌,主要以彝族、藏族、傣族民歌为营养。民歌教会了他怎样在抒情中叙事,怎样在叙事中抒情。这使他诗兴喷发,四千行的叙事长诗《孔雀》和六千行的叙事长诗《鹰群》,便是那个时候的杰作。

   我在21世纪初读长诗《孔雀》,依然感到新鲜。《孔雀》取材于傣族最有影响的传说,表达了美丽民族的生活、爱情与理想。全诗写得激情澎湃,既有故事性又有趣味性。诗人在第六小节这么吟诵道:“猎人向湖心射出了三支金箭,就像三只潜水的金燕;蔚兰色的水底震动了。金箭敲响了水晶的门环……”然而就是这么一位歌者,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不得不辍笔了。 

   “文革”中,白桦先生到了武汉。他在“隔离审查”中,写了一些反对血腥武斗的诗歌。匿名传抄,并结集出版。“文革”后,他创作了一批经常在广场和体育馆朗诵的启蒙政治抒情诗。比如:《阳光谁也不能垄断》等。而八十年代初,他的长诗《颂歌,唱给一只小鸟》和《追赶太阳的人》,在大学校园里广为传递。那时候我正在大学校园里读书,与同学一起朗诵过《颂歌,唱给一只小鸟》:“面对大地母亲,我无以为报,我是在这里扎根发芽的一棵幼苗;亿万颗种子当中的一颗,在万劫中竟会造就成一棵小草。感谢大地母亲没有把我遗弃,她给了我生存的需要:一滴温热的泪水,以及日月星辰的微笑。我感到非常幸福,因为,应该得到的我都已经得到;我曾经负荷着过于沉重的冰雪,长时间倾听着朔风的呼啸……”。那时候作为大学生的我,朗诵时还不会懂得该诗歌对作者来说是一种深切的,出自肺腑的心声。 

   见到白桦先生是2002年末,那时候他在珠海完成了与导演严浩共同创作的反映一百年前云南边陲的电视剧本,因浙报朋友之邀来到了杭州。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面,他给我第一眼印象便是一个有艺术气质的忧郁诗人。这让我很快把他的人生经历与他的作品联系在了一起。

   我们闲聊着。白桦先生说话的节奏,并不那么快。他总是略有所思,说说停停。我免不掉要提到他的电影《苦恋》,那是1979年中国在反精神污染中的一部“毒草”电影,受到了谴责与批判。他说他就这么“挺”过来了。我明白他这个“挺”字。人在“挺”的当中,是需要付出巨大的内心力量的。 

   短短几小时的闲聊,白桦先生总是围绕着他的人生经历,以及那段不堪回首的苦难往事中,诉说、冥想、沉思、忧愁。在我的感觉里,白桦先生似乎把自己禁锢在过去坎坷的岁月里,难以真正走出来。那也许是他一种真正的疼痛,一种浸入骨髓的疼痛。我想这也许是他几十年来惯有的思考方式,是不可改变的。无论他瞬间会有多么开心,但沉浸在心底的却是永远的悲愁与眼泪。这虽然是我的直感,但我相信是正确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一种存在的方式,而一个人的习惯方式,便是他的存在方式。 

   现在我回过头来,再朗诵大学时代朗诵过的白桦先生的诗:“感谢大地母亲没有把我遗弃,她给了我生存的需要:一滴温热的泪水,以及日月星辰的微笑。我曾经负荷着过于沉重的冰雪,长时间倾听着朔风的呼啸……”。我便感觉诗人在歌吟时是热血澎湃的,像海潮那样,激情喷涌而出。而当进入一个平常的自我时,却是难以卸掉背在他身上的那座已经变得无形了的沉重冰山。我们帮不了他,他自己也帮不了自己。 

   叶楠先生已经去世了。他们那一辈的人,也一个个都老了,但仍然写作着努力着。我无法对他们说什么,但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新中国的成长史,看到了一个作家的敬业精神。我知道白桦先生今年已75岁高龄了,愿他保重、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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