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又是阴天!
不是压抑,不只是压抑,是压抑内在的,沉闷的喜悦。
我必须承认,喜欢阴天,却希望逃避晴天。
如果上班的时候,一直阴天,直到下班回到家,就开始下雨,整个弥漫的雨季,都会令我感到喜悦。
我经常在晴天里闭上眼睛,阳光明灭交错刺激着眼睑。被诱惑着睁开眼,即将成为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的麻木。周遭人群繁多,但我仍旧渴望孤独。何时灵魂的束缚才可得到自由?因此闭目,但愿看看,世界最美的样子。
而阴天,则是全然不同的样子。
阴天的云层,或者可连云层都是难以看清的。灰暗的视感,幽暗深处的沉淀,从心底深处衍生出的力量。
力量有时候凑巧的,是会从看上去愈加灰暗之所诞生,繁衍,并永存。
而相比较而言的晴天,亦或是过度明朗的季节,清明之下,似乎也缺乏力量延伸的时机。就像是被灰暗抚平的痛苦,往往难以在清明之下长存。
在雨水之后的阴天,俯身亲吻一朵湿漉漉的玫瑰。红唇被染湿,侵蚀了玫瑰的香气,是潮湿之下的,香气的氤氲。
戴望舒说,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是愁怨,不是仇怨。
一字之差,缺了几分愤怒,多了些许迷茫。
那么,我也如此许愿,若是逢着一个玫瑰一般的姑娘。
有着潮湿的红唇,在阴霾的天光之下,无限哀愁的行走。
如果我遇上她,她会抬起脸来,能够看到清凉的目光里,悄无声息的孕育着倔强。
但我最终,一定只会看着,她悄无声息的倔强,悄无声息的离去。
因为她不是丁香一样的姑娘,她是个玫瑰一样的姑娘。
她不是只有愁怨的姑娘,她是满怀倔强的姑娘。
即便是她怀上了些仇怨,我也是允许和赞同的。
或许我是要问她,为什么哀伤,有为什么行走?
她只会告诉我,她是个阴天里的姑娘,不是个雨天里的姑娘。
苏轼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当年第一次读到这首诗,尚且还是个学生,校园生活宛如晴天雨天的交汇。虽说我向来是个敏感多思的人,向来不爱日光,向来为雨惆怅。但多少没有注意过的,就是阴天了。
那一年,苏轼与人同行,风雨狼狈过后,自有一番豁然爽朗,清明透彻的心思。
多年之后,离开校园,看过人情冷暖,看不透世态纷繁,但方才能够略微明白一丝丝一密密,那种洗尽千帆,疼痛褪色,仍旧固执的睁开眼,看过天光的倔强。
也无风雨也无晴,不就是阴天吗!
同事总是嘲我,喜欢的作家,多半自杀。
就像雪小禅在《那莲那禅那光阴》中写到过的,才华是一炳双刃剑,那些疼,那些痛,那些无以言说的孤寂。
许多爱着文字的人,选择了死去。才华在生根的同时,也带来了无限放大的寂寞。一旦寂寞变得更加细腻,痛苦就时常莫名的深邃起来。
邱妙津说,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着灵魂的病。
于是,她至死,都生着这场灵魂的病,于死才得以终结的矛盾和守望,终于消散。
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系列四本,我才看到松枝清显,饭沼勋,就已经是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了。松枝青显是忧伤,饭沼勋就是纯粹赤子。无论如何,这两种情绪占位主题的人性,似乎都是无法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长久存在的。更何况,人性微妙的复杂,竟然在天工之下,巧妙地混杂了两种情绪!纯粹的赤子之心,孕育在底蕴深处隐藏着的哀伤本身,这样的人,如何不与世界格格不入?
三岛由纪夫在写完《丰饶之海》的最后一部《天人五衰》之后,终于是义无反顾的奔向了他的固执,哪怕代价是死亡,也要坚守的那份最初的纯粹。只是不知,究竟是文字独特的哀愁,将创作者,潜移默化的拉入悲伤决绝之地,亦或是创作者整个的精神之城,在向死而生的守望时光里,全部灌注于作品之中,构筑了举世的哀伤和悲剧。
但无论如何,三岛由纪夫也好,邱妙津也好,一定都是看到过,身处过,那透彻悲伤孤寂之地的。
然而,唯有此地,张开双眼,一切的感官,明锐,思索,都在破碎。破碎之地,阴暗潮湿的思绪,结伴了寂寞孤单的触觉,伸出手都是冷漠,但又全是细腻。
佛祖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大约有这样的道理。
若不是倾身,抱着抛却一切的赌注,秉持上了放开一切年华的固执,无所畏惧的投入,无所犹豫的沉浸。
又哪里来的感触,哪里来的文学,哪里来的,缄默敏感痛苦枉然?
拥抱了悲伤,才能创造哀愁。
每每想到,的确自己喜欢的都是这样类型的文字,总是带着潮湿的记忆,在历史里泛着黄,晕开了花。简直,弥漫了青春记忆里的每一个雨天。
“我是不会有那样想着早些死去之类的想法的。”我这样对同事说。
是,我相信自己是不会的。
除了文学世界里雨天里潮湿的哀愁,我仍旧是始终抱着阴天的信念活着的。
哀愁,并不代表着一定会对这个世界失望,会必定选择逃离这个不叫人喜爱的世界。
对于我而言,文字是我喜欢沉溺潮湿世界的唯一救赎。这是一种脱离,一种刻意保持的格局的存在。
关于脱离,不得不提到村上春树。在我看来,村上就是一个成功的,用文字适时的拯救了自己的人。
沉溺同脱离,其实是灵魂之上十分微妙的角度,在这种角度里,很平常的会达到重合。而这番重合,绝不是什么幸事,这也意味着一种被迫巧合,造成了现实同精神领悟界限的模糊。这虽然或者不仅仅,但往往是那些走向决绝之地的人们,最后脑海中出现过的场景。
初读村上的书,还是初中时候的事情。沉溺于个人世界的荒芜,内心深处的清明,其实无非是那时候唯一令我着迷的原因。
但同一本书,甚至是同一句话,时间都是能够奇妙的改变它们带来的领悟。
十年之后,再读《挪威的森林》,《且听风吟》,《舞!舞!舞!》等,却是能体会到另一种神奇的,可以关乎“距离感”的东西。
村上春树的文学,不只是文学本身具备“距离感”,甚至最让我觉得精妙的,是村上自身与他的文字,也存在某种微妙的“距离感”。
也就是说,村上保持了自身与文字们的距离,仿佛真的,是在不远处看着文字自身的衍生变幻。
其实,写作有些年头之后方才感受到,这样一种纯粹意识流的写作形式,极致美丽!
这种“距离感”就是我所说的救赎。其实我是很赞同村上的这种方式的,并且认为我在写作的时候也可以学习这种距离感。
看着这个世界的同时,也可以也必当拥有精神世界的视野。
这样子的沉溺与救赎共存,就像是这阴天给人的沉思与收敛并存一般的感受。
晴天是现实,雨天是诗意,阴天便是沉溺与救赎之间微妙的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