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假期，闭门读书。陶醉于花香，心满意足；沉浸于书香，神清气爽。
读着唐宋传奇，想着《红楼梦》《桃花扇》，我突然意识到，我所欣赏的女子，大多带些刚烈。
袭人，似桂如兰，我只原谅，不喜欢。宝钗，守愚藏拙，我只理解，不信任。黛玉，敢爱敢恨，在个人尊严面前，缠绵的她绝不缠绵不休，以死赴情。李香君，有气有节，在国家命运面前，哀怨的她绝不哀怨不绝，以血明志。
探春、晴雯呢？李师师、霍小玉呢？
她们，都有一个不尴不尬的出身。但是，却丝毫不妨碍她们刚烈地活着，刚烈地死去。
探春，庶出，母亲是贾政的妾，那个自己不堪、令人难堪的赵姨娘。因为是庶出，探春的心理与婚姻多少都会受到影响。但是她能干，她漂亮，她明朗，尤为可贵的是，她刚烈。抄检大观园时，别人都是唯唯诺诺。聪明明理如宝钗，当时也只是隐忍不发，事后尽快避嫌而去。但是，探春不同，她打，她骂，她指出内讧的可怕、抄检的祸害。那一刻，她再次困扰于自己的女儿身，渴望自己能像男儿一样走出去，开辟一番新天地。
晴雯的出身，简直没法说。她是奴才的奴才，赖大家买来的婢女。赖嬷嬷看贾母喜欢晴雯，就把她孝敬给了贾母，贾母又把她指派给了宝玉。虽同在怡红院服务，袭人有母亲有哥哥，还有漂亮而得体的姨表妹，晴雯却只有名声不好的表哥“多浑虫”和声名极坏的表嫂“多姑娘”。晴雯，和探春一样，也能干，也漂亮，也明朗，也刚烈——虽然有时近乎“爆炭”。
这样的出身，却被一句话照亮。探春说，“我但凡是个男儿，早走了”，便是心胸与块垒；晴雯说，“早知今日，何不当初”，也是见地与情怀。
唐宋传奇里，霍小玉的出身与《红楼梦》里的探春相似，都有着尊贵的父亲、卑贱的母亲。
霍小玉，“故霍王之女，王甚爱之。母曰净持，即王之宠婢也。”霍王一死，诸位弟兄嫌弃她们母女出身“贱庶”，于是扫地出门。从此，霍小玉易姓为郑，入了“倡籍”，成为郑小玉，隐瞒了她是霍王女儿的出身。她卑贱而平庸的人生，却因进士李益起了波澜。她与他，一个爱才，一个重色，度过了一段“两好相映，才貌相兼”的好日子。和杜十娘的李甲一个套路，李益为了体面的婚姻成了负心汉，避而不见霍小玉。面对李郎“负心”，霍小玉选择“薄命”，饮恨而终。
尤三姐对柳湘莲，五年痴情，挥剑而斩，但剑锋也只能对着自己。尤三姐“耻情”而死，到底“耻”的是什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还是柳湘莲的冷心冷面？柳湘莲，悔婚索剑，听信谗言。羞辱，天大的羞辱，尤三姐怎能不觉？
霍小玉不同，她以语言的利剑刺向李益，死前发出“诅咒”：“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霍小玉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李益连娶三妻，都没能免除“猜忌”的厄运。
唐宋传奇里，李师师的出身与《红楼梦》里的晴雯相似，都来自社会底层，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
李师师，其实姓王，汴京染局匠王寅之女。“寅妻既产女而卒”，王寅因疼爱女儿，按照当地风俗，让女儿“舍身佛寺”。“为佛弟子者，俗称为师”，所以得名“师师”。祸不单行，王寅死于狱中，“师师无所归，有倡籍李姥者收养之”，王师师成为李师师，“色艺绝伟”。
她为他弹过《平沙落雁》《梅花三叠》，未因“性好洁”“性颇愎”“性好静”“性好素”而得罪他。他赠她宝琴，赐她匾额，送钱物不下十万，建“潜道”长达二三里。他与她，初识于大观三年八月十七日。后来，金人破汴，她“脱金簪自刺其喉，不死，折而吞之，乃死”，他在五国城知她惨烈死状“犹不自禁其涕泣之泛澜也”。
他，宋徽宗。她，李师师。韦妃曾私问宋徽宗：李家女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喜欢。宋徽宗答曰：“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耳。”一个身为下贱的女子，生前玄绢褐祆，不着艳装，死后，人赞她“烈烈有侠士风”。
探春、晴雯、尤三姐，李师师、霍小玉、李香君，“刚”“烈”的女子，有悔不当初的有何必当初的，有分道扬镳的有生死相随的。只是，那些女子——有情的、无情的，刚烈的、顺从的——而今何在？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天空中白云朵朵，衬得一片天空，格外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