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好书对于一个人来说,便像结交多年的老友,俩人间总会有着很多心里的共鸣可以倾诉,不需要热闹欢笑的众人捧场,也不必正襟危坐的诚惶诚恐,就只浸在无声无息的安静里,即便夜色阑珊,月落霜临,那一刻一个人的捧读,绝对是人生一幕最美的留影了。古诗里贴切的比喻大概是明代诗人于谦有首诗,尤显阅读之静美, 阅读之享乐:“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先说第一次买书,我可是挨了顿打。童年的村庄每家都在温饱路上谋生存,加上我们这个兄妹多的家庭则更是捉襟见肘。除了课本,再见到其他书籍是一种新奇和奢华。乡下供销社里有一节书柜常有更换的文学书籍,这也是五里镇上唯一的书店。站店的两个美丽的姑娘,听母亲说是从街上招工来的,满是羡慕的口气。后来我很快知道,母亲实质的意思是说的她们是吃国家粮的城市户口。一次新来的隋唐演义连环画,让我转了几趟,也梦了几回。一天夜里,我滋生了邪念,趁家里人熟睡, 从父亲的上衣口袋里拿了两块钱。次日放学,飞奔供销社,从美女手上接过墨香飘逸的画书,终于如愿以偿。那几日,自己的脑子一直与那短命而热闹的隋唐生活在 一起。看完后把书蔵在屋后的草堆里,忐忑不安地踏进家门,很显然迎来的是父亲对几个孩子的集中拷审。最后,我的两只耳朵被使劲揪住,接受了长达一小时的面壁惩罚,耳朵红了一周才渐渐消散,至此再也不敢往他口袋伸手。也因为差了那两块钱,父亲那天去给奶奶抓中药钱不够,攒好弄好的钱怎就没了呢,悻悻而返。斗转星移,后来我工作了,条件有了改善,到哪出差都喜欢买书,节假日逛街,走走着走着,觉得没地方去又转进了书店,有时还隔三差五网上购书。原来,我越是走近书,书就越在走近我。
读书可以不分任何时间和处所,任何时间和处所也都应该有阅读的机会。现在的环境变好,渠道变多,可以在学校,公园,河边,也可在家里读,车上读,途上读,网上读...新的城市书房和农家书屋普及了城乡,知识面前,人皆享受。在时光的流年碎影里,我最想背靠书橱面朝窗,在夜色包裏了一切喧哗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在书房,可点灯,可燃香,可沏茶,更可捧着一本书,在静静的读那一句又一句厚重的铅字,在与心与灵默默地自语、对话,在那如泣如诉里,有满满的光,满满的爱......
我常常以书为礼,赠予他人。有个多年的习惯,每到高考一结束,身边亲戚孩子考上大学的,我都要去书店买缩印版的《辞源》赠他们,算来也约二十来本了,那个书 店店员如今已换了几茬,曾误解我是单位采购的。一年中有两个重要节日,就是六一和春节,再忙我都要选一张贺卡、选一本书作为礼物送给女儿,贺卡上写几句祝词,作为书签插入。起身抬头看去,从她上幼儿园开始至今,书从图画的、帯拼音的到文言的、英文的都有,背后书橱一排排整齐地码在那里,随时等着你来与她对话... ...
借书,一开始是大方随意的,但有一事让我渐渐变得有点吝啬了,不大情愿借书予人。上初中的暑假我随父去县城,买了本名为《窗外》的书。那时尚未有"琼瑶热",也 不知琼瑶何许人也,但此书全校仅我唯一。书始传同桌,再借同班学生,最后在隔壁班同学那里出了事,他上课时把《窗外》放在桌抽屉里,通过桌面上两块板之间的缝隙在窥视,被老师发现,当场收缴!我负连带责任一并被请到办公室接受训斥和检讨,看到我眼噙泪水,教务长和那个老师原谅了我,警告下不为例。其实我的流泪倒不是忏悔,而是当时我看到我的《窗外》已成受伤最重的人了:封面已无,封底剩一半,内页残缺不全,还有油腻污迹横行,实已目不忍睹!
每次到了搬家,都会遇上卖书和运书,大大小小的书籍跟着我至今经历了数十次搬迁。临搬前几日,我下班多是呆在书堆旁边,在选择即将丢弃的书,而每次都舍不得丢下,搬运工屡次连声埋怨书太多书太重了,付他工钱时我都额外多加一点。那阵子,窗外常是收破烂的小贩不停吆喝声,或许他早就获悉这户要搬家,他那与旧三轮车一样黑乎乎的蛇皮袋,在等着我的书"入瓮"呢!一次刚把捆好的书、绑好的橱搬上敞开的卡车,路上突来一阵太阳雨,所有书刊无一幸免,与我同时弄了一身"落汤鸡"!于是,在新家的阳台上,我又开始在小心翼翼地翻晒着一本一本罹难的书!
我曾想过,读书与财富有关系吗?与命运有关系吗?有,好像又没有。但是母亲没有变,因为她一直最为高兴的时刻,是我们姊妹三人考上大学的时刻,这当中的因素一定也有当时她羡慕的口吻说供销社站书店的两个城市户口的姑娘,确实我们拿着通知书到派出所将户口从母亲的农村户籍里迁出时,母亲在农村公摊的任务少了很多,多少年来埋藏在皱纹背后的慈祥笑容,如雪一般迎着春阳径直融化... ...
每当我背靠书橱面朝窗时,思绪里除了于谦的诗,除了我的故事,除了母亲的渴望与艰辛,对于读书,我还会常想起获过诺奖、被雨果誉为浪漫主义骑士的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的那句话:世界上任何书籍都不能带给你好运,但是他们能让你悄悄地成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