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昆老师学唱歌
初见王昆老师,是在二○○三年的冬天。
周明老师对我说:“一会带你去王昆家,让老师给你指点指点!”
王昆老师?王昆老师亲自给我上课?
我哪敢相信这是真的!
打小就听王昆老师的歌,对她崇拜极了!这个家喻户晓、常常在电视上见到的大人物我能见到?那么大的艺术家能给我这外地来的女孩上课?
一半欣喜,一半狐疑,带着忐忑的心情跟随周老师上了车,去朝内大街二○三号文化部宿舍院拜访王昆老师。
一进王昆老师家,周老师说:“王昆同志,这个姑娘是陕西娃,从小学秦腔,也爱唱陕北民歌,娃很崇拜你!今儿个带她过来请你指点和指教!”
当时,周巍峙老先生也在家,他特别平易近人,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说:“陕西来的娃,欢迎!欢迎!”
“快坐下!快坐下!”王昆老师同样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坐在了她的身边。天哪!我见到真人了!那么和蔼可亲,啊!一点架子都没有啊!
王昆老师说: “秦腔我喜欢,也会唱几段呢,丫头是在陕西的哪个团呢?”
“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它的前身是延安民众剧团。我主工青衣和老旦,原来在秦腔团。”我认真地向老师汇报。
她说:“民众剧团我熟悉,史雷的《十二把镰刀》、马蓝鱼的《游西湖》、李瑞芳的《梁秋艳》等好多人的戏我都看过……”老师兴致勃勃地忆起了从前。
周老师介绍说:“娃现在在北京工作,可爱唱了!尤其是陕北民歌,所以带她过来拜访你!”
王昆老师说: “好啊!爱唱好!那就先唱一段听听!”
我刚要开口唱民歌,老师说:“先唱段秦腔吧。”
我清了清嗓子,给老师唱了一段《窦娥冤》。
没想到老师高兴地夸我说:“不错!声情并茂!我就爱听秦腔,慷慨激昂,苍劲悲壮,耐人寻味!陕北民歌也一样,要用心去唱,用情去唱!”
老师接着让我唱段陕北民歌,我镇定了一下,唱起了《赶牲灵》:“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
“停!”老师说,“音色不错!但唱得太浮,不要总找发声位置。民歌就要用方言唱,最朴实的唱法才能打动人,要唱出特点。照陕西话的发音唱,再来一遍。”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哟带上了那个铃子哟,哇哇嘚的那个声……”
“停!”王昆老师再一次叫停后,指导我说,“不要唱成普通话的‘走’,要唱成陕西话的‘走’,要用感情唱。你想想这首歌,如果站在陕北高坡上眺望,看到远方牵着骡子的陕北汉子走来,耳边传来‘得得’的骡子蹄声,这是不是我的情哥哥呢?多好的意境,你深深地体会一下,就会唱得更好!”
老师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给我纠正和指点,我受益匪浅。老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令我豁然开朗,对唱歌更加有信心了。
那天也很巧,王昆老师的大徒弟,著名女民歌手远征也来到了老师家里,老师说:“这是我的徒弟远征,也是你的大师姐了。”我好高兴认识远征啊!
王昆老师说:“歌要唱得好,就要多学!多想!多听!多练!”
老师的谆谆教诲,我永远铭记在心!
多年来,在王昆老师的关怀和悉心指导下,我的唱法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
王昆老师不仅在自己的演唱领域做到了“顶级”,还用心呵护民间歌手。在她任东方歌舞团团长期间,大胆起用新人,培养新人。继李玉刚之后,中国歌剧舞剧院还吸收了王昆老师的爱徒、来自陕北的民间歌手王二妮为签约演员。老师精心培育着一个又一个的年轻人,为民歌的传承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二○○九年七月十七日,榆林民间艺术团的歌舞剧《米脂婆姨绥德汉》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王昆老师受编剧阿莹之邀前去观看。当时,老师是坐着轮椅去的,当我向老师问候时,老师关切地问我:“最近唱得怎么样?有进歩没有?”我向她汇报了我的近况。因为她对陕西、对陕西的文艺工作一向特别关心,所以她坚持看完了整个剧目。演出结束后,她和编剧阿莹、作曲家赵季平在大剧院的水池边亲切交谈。她说:“这台戏非常精彩,是继《白毛女》之后我看到的最精彩的歌舞剧。”她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赞扬。后来,为显郑重其事,她还特别把这句话写了出来,以示鼓励。
王昆喜欢旋律美和演唱上的“纯朴”,这就是她评价民间艺术的标准,正如她自己的追求一样。
二十一日晚,惊闻王昆老师不幸辞世,心中无比悲痛。忆起多年前老师对我唱陕北民歌的耐心指点,鼓励我在北京好好奋斗的赠言,我不由一阵心酸。多么令人尊敬的一位老师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只能仰望星空,去寻找她的踪迹。
原载于《中国文化报》2014年11月28日
小草忆大树
陈忠实老师走了!他真的走了!
看着微信朋友圈满屏都是送别这位可敬的人民作家的消息,我的心一阵阵酸痛,视线模糊,眼泪婆娑而下……
与忠实老师相识己近二十年了,虽说接触不算太多,可每次的交集,都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父亲的老家在灞桥,论起来和陈老师是老乡,原本与陈老师也相识。上世纪九十年代,陈老师应邀來三原剧团做客,听完我父母演唱非常高兴,当即展纸泼墨,现场挥豪。为父母题写:“灞柳绝唱”、“梨园独秀”二幅作品至今还悬挂在我家客厅。
2003年刚到北京,我先被安排在一家物业公司工作,在参加富力地产位于东三环的富力城奠基仪式即中国名家富力论坛上遇到了忠实老师,当他得知我离开秦腔舞台到京城创业时,他有点遗憾的对我说:好着哩,年轻人出来创一创也能成.只是不唱秦腔了有点可惜!”
后来,我在周明老师的引荐和培养下,与文学界的接触渐渐的多了起来。在许多的文学活动中能有幸见到忠实老师。记得那是2005年我随采风团回西安参加活动,当周明老师告诉忠实老师说我己开始学写作并获得了西柏坡散文大赛三等奖,他高兴地说:“不错!不错!小乡党是灵醒娃,能唱秦腔也能写文章~好啊!女子有出息!你妈你爸现在还唱不?剧团现在情况咋样?”我给他把剧团当时的困境做了简单的描述,他说:“哎!都不容易!三原的戏以前硬扎的很。可惜了!”
他那关切的话语瞬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一直仰望的大作家原来是那么的可敬可亲,那一次类似小草与大树的对话至今记忆犹新。
2008年初夏,我一位朋友写了一本关于历代美女故事的小说想请忠实老师作序,得知我与老师是乡党并且熟悉便托我帮忙。在我的思想里,虽说与老师相识,但只是仰望、尊敬、崇拜,只有聆听老师教诲,自觉人微言轻,还没到直接找老师办事的份上,所以就去拜访周明老师,请他出山帮我圆场。周老师笑着说:“你和你忠实老师都熟悉,自己打电话给他他一定会帮你。你忠实老师是个热心人,也善于扶持年青人,如果他认为文章不错,也有空闲时间,一定会答应的。”
听了周老师的话,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给陈老师打了第一个电话,通了,屏住呼吸期待着对方的应答……“喂”当时我激动坏了,“陈老师好,我是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评论》杂志社的朱佩君”,“朱佩君,乡党,我知道么,有啥事说?”陈老师那一口浓浓的关口腔听起来就如邻家大伯一样熟悉啊!那么大的人物那么亲切的话语打破了我原有的拘谨,我便将所托的事儿与老师做了祥细的汇报,没成想,老师真的就答应了。他让我先寄稿件过去、看过以后再做答复。事情进展的很快,7月初我们便带着作者赴陕西在西安市新城区广场附近的一个酒店与老师会面了。谈完作品,我和好友珏瑾还演唱了两段秦腔《火焰驹》和《虎口缘》的经典唱段。陈老师听的非常投入,左手拿着雪茄烟,右手在桌子上拍打节拍的画面至今映在我的脑海里。
我们《艺术评论》杂志社十周年纪念,主编唐凌让我请些名家给杂志题词。不好意思电话打扰,我便发了一个短信给陈老师。下午便接到老师的回电:朱佩君吗?我是陈忠实~你发的内容我看了,你看我是口述你记下来呢,还是我写了给你寄去?我当时激动坏了:“感谢陈老师!能写了寄来我们太荣幸了!”没过几日,我便收到了陈老师寄来的赠言:“《艺术评论》视野开阔,古今中外,广采博纳,为繁荣艺术园地贡献卓著,也使我大开眼界,受益匪浅。望更上一层楼,再创新的境界。陈忠实2012年3月3日。”看到陈老师的题词,我们深受鼓舞。
听说老师生病是在春节前夕,记得是元月6日,我应西安市外事学院邀请组织了几位话剧届的专家前往西安观看学院艺术系排演、由吴京安主演的话剧《白鹿原》。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竞没见到忠实老师!后来才得知忠实老师生病住院了。想去探望,可听说老师需静养不宜见人太多,故而遗憾的未能去了。
如今,那个为人正直、善良、忠厚的老人走了!一个长安城真正的先生走了!文坛一片悲凉恸!先生一生对文学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现在他枕着用生命书写的《白鹿原》远行了。斯人己去、杰作永存。尊敬的忠实老师,我们永远怀念您!
朱佩君近照
最爱是秦腔
我生长在秦腔世家,父亲是县秦腔剧团的编剧兼导演,母亲九岁就以一出《走南洋》唱红了家乡陕西三原县城以及周围邻县,成为剧团里的台柱子,被誉为“九岁红”。父母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大西北的每个角角落落,几乎是在妈妈的肚子里,我就开始受秦腔的感染,呱呱落地后,便接受了秦腔的洗礼。
小时候因为父母经常下乡演出,有时实在不能照顾我们姐妹,就把我们送到乡下,由外公外婆抚养。外公是一个忠实的秦腔爱好者,并且会讲很多很多的戏文。我们的童年,很少听到美丽动人的童话故事,却常常能听到外公在窑洞里微弱的煤油灯光下声情并茂地讲着一本一本的老戏文,外公的情绪常常随着剧本里各个角色不断的变化而变化,兴奋时他还唱上几段。我们都聚精会神听得津津有味。外公一生最为自豪的就是有一个名演员的女儿。每当听到从县城回来的人说:“叔,今个晚上亚萍的戏,队排得长得连票都买不上。”那时候的外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得意地摸一摸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最令人难忘的就是外公即将远行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时刻,家族里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围在窑洞里外公的土炕边,等待着外公的临终遗言,谁料躺在炕上已有数月生命垂危的外公此时却忽地坐了起来,使出浑身力气唱了一段花脸唱段《斩单童》:“呼喊一声绑帐外”,待整段唱腔唱完后,外公便倒下头驾鹤西去,带着他老人家一生钟爱的秦腔,走完了他的人生的终点。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偶然的机会,是美丽神奇的戏曲,是古老而独具魅力的秦腔,让我终于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考入了向往已久的艺术摇篮——陕西省艺术学校,从此开始了我的艺术生涯。老师慈母般的精心培育,加上自身的努力,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七年的校园生活,分配到了令人羡慕的西北五省的最高艺术殿堂——陕西省戏曲研究院。从此,流光溢彩的舞台,高亢激昂、优美动听的秦腔艺术成为我一生的追求和最爱!花团锦簇的舞台,优美的音乐伴奏声渐渐地在伴随我成长……
离开舞台已有数年,不管我身在何处,都忘不了生我养我的家乡,魂牵梦绕的还是委婉动听的秦腔。记得在马来西亚生活工作的那段时间,有一次我同老板一起从马六甲往槟城送货,望着旅途上异乡的美丽风景,不由得把我的思绪带回了故园陕西那浑厚淳朴的黄土高原上,口中禁不住又哼起了秦腔。五个小时的行程,我足足唱完了《火焰驹》、《窦娥冤》两本大戏,剧中的生、旦、净、末、丑一个也没少地齐唱个遍。那时的我完全的投入到剧情之中,喜、怒、哀、乐尽现脸上,当我唱到斩窦娥时已悲愤交加,泪流满面……“朱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老板满脸狐疑地看着我,并给我递来了面巾纸。老板的问话把我从戏中的角色里拉回到了现实当中,我急忙接过老板手中的纸巾,擦拭了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说:“哦,没事没事,我是在唱我家乡戏秦腔呢。”后来在马六甲的一家有名的酒店“好世界”举办的一次好友会上,我正式把秦腔介绍给了他们,我告诉他们西安不仅有气势恢宏的秦兵马俑,还有着流传了上千年的古老剧种——秦腔。
每次回到家乡,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家族聚会演唱秦腔,这事总是由父亲操办,吹、拉、弹、唱均是家族的亲戚。常常是由母亲激情饱满的一曲小生戏《英雄会》作为开场,父亲韵味十足的《诸葛亮撑船》排在第二,我呢?早已按捺不住,总是要找一段最长的最煽情的唱腔美美地过上一把戏瘾。表嫂声情并茂的《三娘教子》禁不住催人泪下。曾获得陕西电视台举办的业余演员《戏迷大叫板》季军的表姐也总是少不了一段成名作《砍门槛》,老姨妈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要争着唱一段《探窑》,小姨、姨夫、姐姐、弟弟、表弟、表妹等等……大家都争先恐后,当仁不让,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的气氛常常引来周围的邻居竞相观看,有的也即兴献上一段参与其中。
如今,来到北京已十年有余,秦腔一直伴随着我的生活,有我参与的活动,就会有秦腔的声音。每当我看到别的剧种进京演出的消息,我就发自内心地替秦腔着急,我多么希望在京城里能看到家乡的秦腔,让京城的人了解秦腔,欣赏秦腔,熟悉秦腔这个大剧种,也能让热爱家乡的北京秦人大饱一下眼福啊!好在京城有一群热爱秦腔的陕西乡党,大家都非常地热爱家乡,每次聚会时,都会有几位喜爱秦腔的票友为大家助兴。人们吃着家乡饭、讲着乡音、听着秦腔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那场景真是盛况空前,热闹非凡。这种时候,我也会乘机一展歌喉,大过一把秦腔瘾。秦腔,真的是我的最爱哩!
塬上的姨妈
手机照片上这位老人是我的姨妈,今年七十五岁了。说起这个姨妈,其实与我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她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哪!和姨妈的交情,要追溯到四十五年前:那时妈妈演戏很出名,姨妈是她的铁杆戏迷。听妈妈说,因为在姨妈村子(百社村)演出时被安排住在她家,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交情。妈妈说过姨妈曾做了一件令她和爸爸永远都难忘的事。那年去村里演出,突遇洪水暴发,妈妈不顾洪水急流冲上街头要去找到学校排戏的爸爸。姨妈紧紧抱住了妈妈把她拽回家,她自己却不顾危险抓着对面抛过的系在树上的绳子,蹚过快淹到胸前的大水,找到了被困在学校的爸爸,并把他接回了家。由于姨妈对我爸妈关照有加,所以关系就自然变得更亲近了!那时候,父母经常下乡,实在无法照顾我们姐弟仨,我们就被分头送到亲戚家中寄养。童年的我很多时候是被爸妈带着,坐着剧团转点的马车随剧团一起下乡,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当姨妈看见我冻得红肿的脸蛋和小手时,她心疼地对我爸妈说:“娃太小了,这样跟着剧团跑实在太受罪了。要不就放我这,粗茶淡饭总比常常颠簸好呀!在这至少不会让娃受罪么。”就这样,姨妈就担当起我母亲般的角色。冬天,她总是用攒下的时新棉花给我做暖暖的棉衣,给我纳鞋底做布鞋。记得那年天气很冷,姨妈为让弟弟穿上袜子而剪掉了姨父唯一的线袜。炕上睡着好几个孩子,仅有的两三床旧棉被,姨妈总是先给我们盖严实。从姨妈那里,我还学会剪窗花呢!
那些年,每季粮食瓜果下来,姨妈都会推着架子车步行近三十里,翻过一个大坡把食物给我们送到家。红薯、棒渣子、面粉、苹果……几十年来从未间断。一九八〇年我考上了省艺校,报名前去塬上看姨妈,也向她们告别。姨妈拉着我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姨妈用长满粗茧的手,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一层一层打开,将里面的三块钱按到我的手心里。“我娃到大堡子上学呀,姨妈替你高兴。也没多的给我娃,就这点我娃看着花。出门在外,一定要把自己经管好啊。”她站在土堆上恋恋不舍地送我离开。
我们姐弟仨都在姨妈无声无怨的照顾中一个个长大了。等姐姐有了孩子,父母又常年在外地演出,工作、孩子、生活常常困扰着纠结的姐姐。关键时刻,姨妈就会义无反顾地放下自己家正忙的农活和孩子,来到县城帮姐姐料理家务、带孩子,无怨无悔地承担起照顾我家第三代的义务。刚刚工作那几年,我还时常到塬上看看姨妈,后来因为我工作在外地,渐渐疏远了和姨妈的联系。
二〇一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姐姐的女儿结婚,我和姨妈见面了。姨妈激动地含着满眼泪花拉着我的手说:“好多年不见我娃了,姨妈太想你了。知道你要回来,我早早的就来家里等着哩。”妈妈说:“是啊!本来你姨妈有事来不了,听说你今儿个回来,就改了主意,昨天就到咱家来,就为了见你!”我紧紧地拥在姨妈怀里,心里内疚极了! 仔细看看姨妈,姨妈老了,头发白了,皱纹布满面颊。不过,姨妈的穿着打扮比以前洋了,身上得体的衣裳能显示出姨妈的日子过得很不错。我拉着她的手说:“姨妈,跟我去北京吧,我想带您好好转转。”姨妈说:“你敢让姨妈去?八十不出门,七十不留宿。尽管姨妈身体还硬朗,还能给我娃做几天饭,但老话咱也要当回事,万一给我娃捅个乱子可咋办呀!”
来参加婚礼的人越来越多,我自然就得去招呼别人。姨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偶尔回头,竟然发现姨妈的眼神儿几乎就没离开过我的身上。多善良的姨妈啊!想到她刚才说过的她还想着给我这没心的人儿做饭!此刻的我,真的有点无地自容了。
第二日晌午,姨妈的孙子打电话来,说村里有人要结婚,非得请了姨妈回去吃宴席。我极力挽留姨妈,想让她在家多待几天,让我也有一个孝敬她老人家的机会。劝说半天,姨妈还是坚持要回去。听妈妈说,姨妈是因为自己身体不适,怕给我家添乱所以要走,怎么也留不住!临上车,姨妈不舍地拉着我的手,那饱含泪花的双眼,那已经老花的双眼一直望着我。姨妈含泪说:“我娃年纪也不小了,自己要把自己经管好。如果有机会就到咱塬上来看看。现在变化大得很,咱村现在也成了红色旅游村,咱家以前的两个老窑现在都变成窑洞宾馆了,你两个姐日子也都好,你伯受哥现在也有孙子了。姨妈现在是四世同堂了。唉!人也说不准,也不知道我娃下次回来还能见上姨妈不。”我含着眼泪说:“能见,咋不能见呢!您要活一百岁哩!”车子徐徐地开动了,姨妈把头伸出窗外向我们招手……我站在风中,依依不舍地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姨妈。亲爱的姨妈,我那生活在塬上的姨妈,我们何时再相见呢?
作者:朱佩君,现任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评论》杂志社外联部主任、中国散文学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