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刚：向前敲瘦骨 犹自带铜声
2016-05-02 10:47:01 来源：江苏散文网 人气：2958
记得十多年前，有次到西安参加全国茅盾研究学术研讨会，见到了作家陈忠实。
陈忠实身材瘦削，腰杆硬朗，脸色青黑，目光忧患，往人眼前一站，仿佛庄严的秦俑，更像一枝竹竿，于形销骨立中自具凛然之威，一点也不像奔六十岁的人了。陈忠实生性憨朴，虚怀若谷，谁与他打招呼，他都报以嘿然一笑，别人送他名片，他必双手接过，戴上花镜认真地看，神态殊为可爱。
身为陕西师大中文系兼职教授的陈忠实，此次受邀前来出席茅盾研究会，并被安排第一个发言。在学术厅主席台上，陈忠实浓厚悠长的关中腔一出口，便把大伙听得一楞一楞的：“每一次……”吐了几个字，这位关中汉子有些忐忑，因为他看到下面坐着的一个个南方人北方人因听不懂他的口音而发蒙，遂暂停，很知趣也很果断地道：“厄（我）不会说普通话。”于是台下人都笑，于是陈忠实不再紧张，讲话也流利起来：“每一次走进高等院校，面对这些么多的专门家，常常感到心虚。没有办法，厄（我）没上过大学，没受过专门训练，日久天长就形成了‘残疾性’心理。参加这次会议，厄（我）怀有别样的心情，不仅仅因为厄（我）获得过茅盾文学奖，还因为厄（我）从青年起就喜欢文学，喜欢读茅盾的作品，他是二三十年代的作家里头厄（我）阅读得最多的人之一……茅盾先生的创作对于后来人的文学发展，有很好的启示作用。今天开这样一个研讨会很好，厄（我）也借此表达一下对大师的崇拜心理。”
彼时陈忠实的头衔是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有了职务，半个人就得抵押在官场上，另半个人仍忙里偷闲，笔耕不辍，于是日日劬劳，人比黄花瘦。生于猛士之乡的陈忠实，骨子里透着股狠劲，一旦认准某事，必定铆足了力气去做，不达目的不罢休。谁也无法否认，他瘦瘦的身躯内包藏着雷轰电掣般的力量。
一如巴尔扎克之嗜好咖啡，陈忠实嗜烟，尤嗜雪茄。他给大伙的印象，便是常常以薰得发黄的手指夹着粗而黑、劲头生猛的雪茄大抽特抽，一口一口，很是过瘾；可以想见他平时正是在这种烟薰火燎腾云驾雾的状态中驰骋文思、一砖一瓦地构筑他的艺术王国的，如同一个老农一丝不苟地侍弄他的庄稼。也许是烟抽得太凶了，他常咳咳有声，让人忍不住要替他担心。陈忠实的脸孔，给人的感觉是峰峦起伏，沟壑纵横，一如苍茫浩瀚的关中大地，亦如伦勃朗的雕塑，斧凿刀削，棱角分明，印满岁月沧桑的无情刻画。在他面前，你会很容易地联想到苍凉高亢催人泪下的吼秦腔，实心眼的陈忠实确像一位吼秦腔吃辣子的关中老农。
陈忠实从青年起便选择了文学这条寂寞艰辛的不归路，开始其精进不息的神圣远征。当初乍一迈进庄严的文学殿堂，他也曾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探头探脑，心神不定；后来渐渐放开来，遂越写越冷静，越写越沉着，越写越气定神闲风骨卓荦，终至笔补造化，呕心沥血，推出史诗巨著《白鹿原》。该作的横空出世，奠定了陈忠实文坛大家的地位，亦愈发印证和坚定了他此生的选择。在通往文学麦加圣地的征途上，陈忠实，这个虔诚的苦行僧，正吼着秦腔上路，身后抖落一地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