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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正安:沪飘之表弟

2016/1/28 16:31:13      来源:      人气:2758

    老舅的儿子,我的表弟,到底到上海打工多少年,还真的说不清楚。只粗略地知道,他在上海收过废品,修过摩托车,开过铲车,现在为一家超市开货车。

    期间,他回家建过两次房。第一次是在十多年前,将老家的五架梁改建成七架梁。房屋面积是大了,但没有装修,灰老鼠似的,也没有像样的家俱,是一所空荡荡的房子。

    那时,他可能正在收废品,建房所用的钢筋都是从上海运回来的。

   说到运钢筋,颇有故事性,事后,我们都为他捏了把汗。

    他用一条五吨水泥船,运上足量的钢筋,凭着挂浆从江上运回来。用妈妈的话说,船帮子都下水了。

    偏偏在航行过程中,挂浆掉了一只叶子,速度一定慢了许多,而且,又走错了路,在江中多走了几十里。

    妈妈对他的侄子说,你这个不要命的,如果突然来一阵风,怎么办?说着,妈妈流泪了。妈妈为表弟怕啊。表弟是妈妈娘家唯一的香火,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表弟却若如其事,说,不碍事,那几天江里都是风平浪静的,江里的小船多哩。如果不从上海运回来废旧钢筋,在家里拿钱买,哪砌得起房子。表弟流露出哀伤的神情。

    表弟的老家离兴化城只十多里路,当时都是土路,一遇下雨天,很不好走。经济没能很好地发展,大家的住房条件都比较差。

    我们为表弟担惊受怕,也很佩服表弟的胆量。那时,他不过二十多岁。

    第二次建房是在前年。这一次大异于前。说要建一幢洋房,没有图纸,是照着上海浦东农村一户人家的样子复制的。

    我们不同意他在老家建房。我们说,你儿子快二十岁了,要结婚成家,小青年哪肯在农村住啊。你不如多余些钱到城里买房子,或者在上海东郊买房子。

    他回答,上海买不起,你们见过多少个打工的在上海深圳买房的?在兴化城里买房没意思,无亲无故,无产无业,孤零零的,买了也白买。还不如在老家砌房子,有个着落。村里不少人家都建了新房,我们家的房子落后了,矮扒扒的,不成样子。

    表弟的面子思想是明摆的,但建房毕竟是他自己的事。

    大半年时间,一幢很漂亮的三层楼房真的建起来了。面积很大很大,一楼大厅可摆十张台子。花费了五十多万元。

    九十多岁的妈妈,看着娘家人终于建了“画纸似”的房子,高兴得了不得,硬是让我陪她到娘家看看。

    老舅说,建房子的钱大都是你表弟夫妇余下的,借得很少。

    我们为他高兴,凭打工建了这么高档次的房子,不容易,不简单。

    更让我惊喜的是,表弟去年十月间,又买了一辆七座的哈弗车,白色的,外观挺好看。我不懂车,说不上是什么型号。表弟告诉我,上路十多万,是全自动的,连开门都不用动手。

    我隐隐感到,现在在外打工的收入也是挺高的,十多年,除吃花用,能余下这么多钱,不错。农民工的待遇,经过多年的呐喊,终于见效了。

    今年元旦小长假期间,我到上海东郊的南汇姨妈家出人情。

    表弟去了,住在兴化老家的舅舅也去了。

    表弟介绍,他们一家三口都工作在浦东,妻子在一个村里老龄活动中心开棋牌室,他和儿子分别在两家超市干活,他们的住处离这儿不远,而且说了村名。叫什么村的,忘了。

    吃了晚饭,表弟带着舅舅回住处了。我想想有点不对头,既然到了这里,表弟又离这儿不远,何不去看看呢,何况舅舅也在那里。

    十点钟,叫上一辆出租车。照着表弟提供的村名一路奔过去。可是,开了半小时,还没到。我怀疑司机走错了,或者故意兜圈子。与表弟联系,手机开着没人接听。不停地打。好一会,他儿子接了,说他父亲酒喝多了,已经睡下。我问他怎么走。他告诉司机路线。车在乡间道路上行驶。说了你可能不信,说是上海郊区,其道路状况比我们乡下好不到哪去,也是窄窄的,不甚平坦。

    又走了半小时,终于到了一块小空地上,车子没法向前了。表弟与他儿子将我领到他的住处。

    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那些乡间房子,绝不比我们农村好,比起表弟的小洋房差多了。表弟告诉我,这些房子都是用来出租的,原住居民不住在这里。

    走进表弟住的屋子,我大吃一惊。表弟一家就住在这里?

    一间十来平方的房子,搁了两张床。家里乱七八糟,所有东西都裸露在一张桌子和几只纸箱里。外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皮披子,作厨房。

    表弟也许看出了我的惊讶与疑惑,解释道,平时一家人都不在家里吃,这里仅仅是睡个觉。

    老人们说过,日求三餐,夜求一宿。这“一宿”,是人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表弟住处的实际情况要比我写出来的还要糟糕,如今还有多少人会住在那样的环境里。

    在表弟的住处呆了半小时,表弟用他的哈弗送我回宾馆。

    车上,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后悔自己到表弟的住处。如果不去,我可能还有多种美好的想像,去了,像肥皂泡一样,一切都破碎了,心里酸酸的。真如一句诗所言,见不如不见。

    那一夜,我真的没有睡好,反反复复地想一个问题。表弟回到老家还是非常光鲜的,有房有车,衣服可能也比老家的一些同龄人穿得好些,说不定烟也抽得高档些。但有多少人会想到,他们在打工地过着怎样的生活。我算是真的体验到了,在外打工的,或者叫农民工,他们吃着比较差的食物,住在恶劣的环境里,干得最重最累的活。省吃俭用,要在老家建房,要供养老人,还要抚养小孩。表弟的房子和车子,哪来的,我看到了,我懂了。

    我想,表弟之处境绝不是打工队伍里的个案,可以说是打工仔的缩影。一股悲怆之感涌上心头。

    虽说,现在国家正实施户籍制度改革。不远的将来,长时间在某一地打工的,户口可落在某地,会成为现实。但他们能享受当地的医保、养老吗,能享受廉租房经济适用房待遇吗?能与当地人同工同酬吗?

    这些当然不是我能回答的。但是,这些问题不解决,仅仅解决一个户口,怎能从根本上改善农民工的生活,又怎使他们安心放下农民、丢下承包地而做市民。现在顶层设计,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固然比起水泥丛林的城镇化,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或者说找到了推进城镇化的内生动力,但如果人的城镇化停留在户口上,不解决工作生活之种种,即使城镇化了,对农民,对农民工有何益处?这样的人的城镇化又能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在上海打工时间已经不短的表弟,也只是沪飘。他的根在苏北,在乡下。

    表弟恰似一株浮萍,飘荡在大上海的江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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