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柏坡,原一小山村,位于冀西山区滹沱河北岸,人烟稀少,群山环绕,河两岸滩地肥沃,稻麦两熟。闻名世界战争史的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作战指挥,便由此发出。
淮海战役中被俘的原国民党将领黄维,被特赦后最想去身临一下的地方就是西柏坡。时至今,西柏坡的神秘、浩瀚与精妙,引研究者众。
广东作家陈耿之的名篇——《西柏坡的紫藤》,借坚强紫藤写西柏坡,以独特方式诠解西柏坡精神,文学意境及其表现成效,香远益清。
“要问我到过西柏坡后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我会脱口而出:紫藤!”
开篇坦诚、不卖关子。颇踏实。
“西柏坡,处在华北平原和太行山交汇处一片向阳的马蹄状山坳里,坡岭上耸立着苍郁的松柏,松柏林环绕着翠绿中泛着浅红的紫藤。我漫步在‘五大书记’办公室聚集的园林中,透过树荫中露出的窗口,遥望着太行山,抚摸着坚韧而柔软的紫藤,脑海里闪过唐代诗人的名句:‘四时常作青黛色,纵使秋风无奈何。’(岑参),‘干耸一条青玉直,叶铺千叠绿云低。’(骆浚),‘素华朱实今虽尽,碧叶风来别有情。’(白居易)……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在这初遭霜冻的紫藤上时,想到了李商隐,他说:‘桃李盛时虽寂寞,雪霜多后始青葱! ’情景交融,我的脑海又一幕幕地闪过60年前的历史场景……”
以松、柏、樱类比西柏坡的紫藤,形离,但气承。乍一看,略显生涩;然细品则感其文学表现手段之“冒险”,之颖新,之古色,却也值得玩赏。也许有人一时会难以接受,但余以为,质里还是准确的,其勇气、心匠、恳挚,颇为难得。而此前的“漫步,透过,遥望,抚摸”,特别是“抚摸”,使我想起《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贾宝玉机敏动诸宾》——
(贾政)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
该回,曹雪芹每涉笔贾宝玉与众贤吟联作赋,必先渲染路径,极写见为。境所临,眼所睹,心所入,手所触是诸位情所动,口所吐的依托,如此铺陈,情理有据。
“中央工委在西柏坡正式成立,坚实的群众基础,像那漫山屹立的松柏一样,用博大的胸怀,迎接并掩映着党中央机关所在地。毛泽东等老一辈革命家先后从陕北根据地转移到这里来,他们在普通的民房办公,始终与人民群众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毛泽东住的院子里有房东栽的梨树,梨树上也萦绕着紫藤。当梨子熟了的时候,他叫警卫员摘下来送给房东;紫藤架下,他的儿子毛岸英正在聆听青年教师的汉语课,他怕老师紧张,亲切地说:‘要大胆地讲,放开讲,课才能讲得好!’他又对岸英说:‘你是学生,学生就要尊重老师,要好好听课,好好学习!’……我看看从山上松柏树上蔓延过墙的紫藤,问当地老百姓:这种藤,你们叫什么?他们说:俺叫‘含水藤’。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紫藤不正是由于时时吮吸着土地的水分而成为‘含水藤’吗?”
这是第三自然段,明眼的读者会看到,其中“坚实的群众基础”、“ 他们在普通的民房办公,始终与人民群众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还有毛主席叫警卫员摘梨赠房东、紫藤架下毛主席训儿尊师,无一不映衬 “含水藤”。 江山之争实为民心之争,时时吮吸着土地水分之“含水藤”,喻共产党与人民之血脉相连;水(即民,“含水藤”之“水”用的是双关手法)能载舟,亦能覆舟,“含水”,暗指鱼水交融、民心向党,是党最终得胜之由,难怪耿之对她心生敬意。
这使我想起耿之刊发于《人民日报·海外版》的散文《井冈山的紫玉兰》——
“我想,这两棵树随着革命的兴衰而兴衰,随着人心的向背而存在,究其根源,就是在任何时候,树根要永远扎根于大地,树心要永远保持活着……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同时,更要‘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
虽然对比前篇,此篇借喻的事物不尽相同,但表达的意思却尽相同,都是舟水关系,都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权为民所赋,利为民所谋”之涵,有意思。
“我徘徊在中共中央军委作战室的院落里,这里的墙壁也是爬满紫藤,好像看到当年领袖们正在这‘世界最小的司令部里,指挥着世界最大的人民解放战争’。当时,毛泽东任中央军委主席,周恩来任副主席兼总参谋长,朱德任副主席兼人民解放军总司令,刘少奇任副主席兼总政治部主任。大量的军事资料和情报,经过周恩来和朱德研究、核对和签署后,呈送毛泽东主席审示……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历时4个多月,人民解放军共歼敌230多万人,这是中共中央在西柏坡时期创造的辉煌和奇迹……作战室墙上的紫藤,在我的眼里又化成了‘智慧藤’。”
其中:“我好像看到当年领袖们正在这‘世界最小的司令部里,指挥着世界最大的人民解放战争’”及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历时4个多月,人民解放军共歼敌230多万人,这是中共中央在西柏坡时期创造的辉煌和奇迹”,指照西柏坡之奇妙与深邃。
“当时,毛泽东任中央军委主席,周恩来任副主席兼总参谋长,朱德任副主席兼人民解放军总司令,刘少奇任副主席兼总政治部主任。他们几乎每天都集中到这里办公,前线的电报如雪片一样飞来,大量的军事资料和情报,经过周恩来和朱德研究、核对和签署后,呈送毛泽东主席审示。”这使我想起《圣经》里《箴言》24章所云:
智慧人大有能力,
有知识的人力上加力。
你去打仗,要凭智谋;
谋士众多,人便得胜。
说明了谋士在战争中的显要地位。故,余以为,总参谋长周恩来在三大战役中,功不可没。
当然,在耿之眼里所化成的“智慧藤”指向的“智慧”,并不单单指周恩来同志,也指他与毛主席、朱德、刘少奇三人的智商组合。
人化紫藤,好!
“沿着中央军委作战室旁的小路走去,忽然见到一间小屋门前挂着鲜红的牌子,上面有金黄的正楷字:‘中央政策研究室,1948年5月—1949年3月’。我急步上前,门虽然上了锁,但是墙上的紫藤已经探进门缝里。当时政研室最大的功绩就是参与起草中共中央的《中国土地法大纲》,协调召开了‘全国土地会议’,在各解放区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使1亿多农民获得了土地;翻身农民积极生产,踊跃参军参战,从人力、物力上支援了‘三大战役’,歼灭了敌人的主力军,动摇了国民党的根基。我为中央政研室在这个历史时段所作出的贡献感到自豪和骄傲!而这时的紫藤,正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自然形成的圆型图案,恰似那胜利的花环一样凸现在‘中央政研室’的墙壁上,我情不自禁地说:这是‘胜利藤’!”
土改使农民群众直接获得土地,共产党这一为民举措深入民心。古语云:得民心者得天下。终于,耿之,情,再不能自已,直呼“胜利藤”。在这里请朋友们注意里面“我急步上前,门虽然上了锁,但是墙上的紫藤已经探进门缝里。”一句,其中的“探”字,余以为颇妙,暗指《中国土地法大纲》是党在探索革命甚至是新中国建设中,使出的漂亮一招。
“当年的毛主席,正是在这插着两支笔的主席台前,语重心长地告诫全党:‘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巨,这一点现在就必须向党内讲明白,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
“两个务必”是七届二中全会上毛主席对中国革命的巨大贡献。其对于将革命进行到底,对于完成当时的历史性跨越起到了极大指导作用。“谦虚谨慎,艰苦奋斗”,党这一优秀生活观、工作观也因此成为西柏坡主要精神之一。
“我兴味盎然地听着讲解员声情并茂地描述当年的历史情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七届二中全会’会址墙壁那葱郁的紫藤上,又想到了两句诗:‘天北天南绕路边,扎根无处不延绵’,这不就是‘新中国从这里走来’的意境吗?”
“天北天南绕路边,扎根无处不延绵”系唐彦谦(唐朝)作品《春草》。又出现了类比。挺准确,也与全文结尾一句形成呼应,相得益彰。请一起欣赏大结局两段:
“当夜,在滹沱河边的宾馆里,我睡不着觉,便打个电话要我爸爸查一查李时珍《本草纲目》里的紫藤条目,看看这紫藤到底是什么植物,父亲很快就来电话:‘紫藤也叫招豆藤,是会开花结果的,其子作角,角中仁置于酒中,可使酒不败,专治人的肢体麻痹!’
我的心头一热,终于悟出了紫藤的另一种境界———‘警示藤’。幸亏六十多年前毛主席在全国解放的庆功酒中掺进了‘西柏坡精神’,至今,我们的党才能克服‘因胜利而陶醉’的麻痹情结,使西柏坡的紫藤延绵进香山和中南海,成为人民共和国的‘常青藤’!”
“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及“可使酒不败,专治人的肢体麻痹”是耿之悟出紫藤为“警示藤”之前奏,妙趣的是全文最后一句:
“幸亏六十多年前毛主席在全国解放的庆功酒中掺进了‘西柏坡精神’,至今,我们的党才能克服‘因胜利而陶醉’的麻痹情结,使西柏坡的紫藤延绵进香山和中南海,成为人民共和国的‘常青藤’!”
大笔无形。前面的“含水藤”、 “智慧藤”、“胜利藤”和“警示藤”都是耿之触紫藤而生情,感性成分比较多,是有形的;而由“警示藤”升华到“常青藤”则为耿之之理性想象。想象紫藤由西柏坡延绵进香山和中南海,愿景她成为人民共和国常青之藤,是无形之笔。特别是想象紫藤由西柏坡延绵进香山和中南海,余以为,写得活甚。尽管明白这仅是耿之之想象,但至此我也已情不能自已,眼前豁然涌现了一幅百卷紫藤长画:紫藤环绕松柏林,又从松柏树上蔓延到毛主席院落;梨树上紫藤萦绕着;紫藤架挂满紫藤;作战室墙上爬满紫藤;紫藤在政研室门缝及墙上孜孜“探索”;七届二中全会会址里,紫藤生辉涌动;不萎紫藤涉历万水、翻越千山、饱饮沧桑,决然挺进香山及中南海……
紫色,极佳的刺激色,代表高贵与声望。由温暖的红色与冷静的蓝色合成。紫藤(花)这色彩,不正象征党为民谋福祉,党予群众以温暖,党爱民民亦爱党,全党无论在何种历史阶段都随时随刻保持着冷静、清醒及谨慎吗?
我想起耿之《井冈山的紫玉兰》。耿之笔下紫玉兰与紫藤花,色彩刚好同为紫色,一个植根于井冈山,一个植根于西柏坡,也同为革命圣地,均有相近的历史底蕴,相似的积极意义。这不正是经典的姐妹篇吗?而:《井冈山的紫玉兰》——“在任何时候,树根要永远扎根于大地,树心要永远保持活着”与《西柏坡的紫藤》——“我又想到了两句诗:‘天北天南绕路边,扎根无处不延绵’”,同样围绕“扎根”而展开求证,不正是姐妹句吗?更巧趣的是,《井冈山的紫玉兰》与《西柏坡的紫藤》,两个题目均为形宾结构,不正是姐妹题吗?
妙!
相依辉映的姐妹篇,会流芳载入南粤文学史册的。余以为。
然,正当我最后要把这幅紫藤长卷收起时,情不禁闪现一个念头:既然是美术(艺术),既然图画地域浩远,既然同在一篇文章里出现,那么,何不将耿之笔下的松、柏、樱、草也加植其中?这么一来,紫藤作为领军,协调各方,又与她们互相对望,互为点缀,岂不妙趣?更妙的是,文学派生艺术,艺术返归文学,艺川归海;艺术变得活跃,表现形式更为多格;画卷更加吸睛。而在操作上,虽然她们与紫藤质里气脉相承,但无论从形态、物种、时令,还是从时代所赋予的表征来看,交合不深、互为格斥的感性认知多多少少还是有的,这就使画面在无形之中,隐约给观者以一种视觉表象与冲击:“空”。
空则万象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