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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政:向父母学习过年

2015-12-24 14:43:02      来源:      人气:2449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烦恼,有大烦恼,有小烦恼。比如,自独生子女长大成人后,怎么过年?在哪儿过年?和谁一起过年竟然成了一年一度令人头疼而且几乎没有完美解决方案的大烦恼。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这怎么会成为一个问题呢?过年不回家还能在哪儿?不跟父母亲,甚至不跟爷爷奶奶一起过年还能跟谁过年?至于结婚后到哪家也不是问题,女子结了婚就是夫家的人了,不到公婆家过年怎么成?难道她不是那一家的成员?难道她过年连祖宗都不拜?

    这么一问,问题的关键就出来了。过年不仅是年夜饭,压岁钱,不仅是辞旧迎新,甚至不止于亲人团圆。它是一种仪式,承载了太多的内容,亲情、友情、乡情,一个民族对自然的认识,对时令的安排,对生命的感悟,对遥远的历史的体认都在其中。认认真真地回家过年,把所有的程序与仪式一一走遍,虔诚地将天上的神仙与逝去的亲人一一请来,从吃腊八粥到闹元宵,一丝不苟,欢喜而隆重,这是多么高大上的事情!祖父母在世的时候,我们家的年都是在乡下老家过的。年在老一辈的人心中是非常庄重、严肃与神圣的,对他们来说,好像并没有多少欢乐和享受,更多的是忙碌,是筹划,是一道道不知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程序和仪式。过年不仅仅是人间的事,而且的是神仙与祖先的事,许多的仪式都是为了他们,来不得半点的潦草与马虎。所以,老家那地方虽然穷,许多人都在外谋生,他们长年在外,乡音渐疏,但是一到过年,都携妇将雏回归故里。如同一群鸟,在傍晚时分纷纷飞回筑巢的林子。城里人回家过年是那个时代贫瘠乡村严冬时日每年如约而至的风景。自行车、花花绿绿的衣裳、大白兔奶糖、飞马大前门香烟、咸带鱼、皮蛋和夹带着陌生口音的问候荡漾在故乡灰头土脸的纤陌交通间。这样的景象喻示着重要时刻的来临,跋涉千山万水,并不是亲情与团圆能够解释的,游子归家是家族存续的象征,他们必须一起跪拜在列祖列宗的面前。慎终追远,他们责无旁贷。

    早先的过年确实复杂,然而没有了那些复杂,就不足以承载这么沉重而浩繁的内容,也不足以使年成为四季中最重大的节日,当然,也无法产生那么多的欢乐与节日美学。这也是现在的年味越来越淡的原因吧?即使回到故乡,许多年的花样也见不到了。比如“打屯子”,我只记得这么说,但不知道怎么写。祖父在除夕的下午会拿出一年才用一次的一只小莆包,里面盛的是石灰,当时称为“洋灰”,然后围着屋子在地上打一圈。莆包的底编有图案,石灰从莆包的缝隙中漏下来,一朵朵白花就这样开在了我家的周围。那大概也是为了吉利,是不是为了防犯那个可怕的怪物“年”呢?另一件充满温情的事就是给家前屋后所有的物件喂饭。祖父拿着碗筷,碗里装着饭,让我们给平日与人们相伴的东西喂饭。祖父说,年不只是人过的,它们也要过年。树啊,篱笆啊,家具农具啊,连同门对子,都得喂。年过了,那些东西上面还好长时间粘着米粒。这些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它们也忙了一年,也需要慰劳。或者,那里的人们都是万物有灵论者?最令我难忘的是扎“摇钱树”。先煮一锅饭,这锅饭要慢慢煮,小火慢慢烧,得烧出一锅黄灿灿的锅巴。然后将饭盛在盆里,再小心地将那锅巴铲出来,不能碎,覆盖在盆上。接着祖父到外面折下一根柏树枝,在那树上用红绳系上农家一年四季的物产,串上铜钱。祖父还会小心地把花生的壳捏开一个小口,让它夹住铜钱。最后,祖父将这祈祷来年五谷丰登、财运旺盛的摇钱树插在那盖着锅巴的饭盆上。正月里,这棵树一直茁壮地生长在案桌上,硕果累累,五彩缤纷。长大了,知道了圣诞节和圣诞树,我一下子想到了祖父扎的摇钱树,这不就是我们中国的圣诞树吗?

    这样的故事还有许多,至今不能忘怀。它们不仅有趣,更包含了丰富的意味,真的是寓教于乐,我们就是在这些年的故事中成长起来的。

    移风易俗,到了父母亲这一辈,虽然过年不再像祖辈们那么繁复而庄严,但基本的程序每回都要走一遍的。等到我们长大了,每次回去过年父亲都要与我们商量,怎么过?都给哪些祖宗烧钱?门对子写什么内容?要走哪些亲戚……我知道父亲的用心,这就是在传承,过年,如同生活中许多事一样,也是要交接力棒的。回想人生的成长,我们习惯于回忆学校的教育,回忆读书的感悟,回忆长辈的教诲,其实,我们从过年,从类似过年的许多节令习俗中学到了多少用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呢?这就是文化。过年,是节日,是仪式,更是教育。

    总有一天,我们也要主持过年,我们会过年吗?那些程式与仪规我们懂吗?我们对其中蕴含的意义说得清道得明吗?我们该如何教会自己的孩子,更关键的是,如何让他们在年中体会天地的庄严,生命的意义,家族的延续与自己地担当。

    所以,我是这样理解的,陪父母过年,是在体会年的意义,也是在向他们学习过年,学习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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