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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强龙:久别孤独又重逢

2015-12-24 14:07:16      来源:      人气:2873

    那晚喝醉了,醉的胡言乱语,醉的嚎啕大哭,醉的心力憔悴。总之,醉的一塌糊涂。

    我只记得,当时喝酒正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的正在气氛。自己却心头猛然一酸,这酸楚不知从哪里来,直向胸膛集聚,越积越多,速度越积越快。我望着桌子上的那盆火锅,看到它腾腾冒烟,锅里咕咕冒泡,我听到羊肉腾烤在锅壁上发出的“滋啦”声,每个人都脸红脖子粗的张着嘴大口呼吸,顿时感觉这房间变成了一只大烤箱,烤箱里又吹着暖风,窗门四闭,狭小的空间包裹住闷热嘈杂,闷热嘈杂包围着我。我发现头顶那盏散发着黄色晕光的吊灯在下一秒就会爆裂,身上那件肥大的毛衣突然缩了水紧紧地勒住胸膛,胸膛要被压炸!我深呼吸,想要疏解一下。没想到,呼吸反而更像是哽咽时的抽泣,只要张开嘴,有一丝空气溜进去就会立刻点燃胸中炸药包的导火索。我急忙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我知道,我支撑不住了。外面寒风袭人,但根本凉不下它,各种悲伤、难过、孤独、寂寞、害怕、恐惧遇冷收缩凝聚在心头更紧了。呼吸困难、浑身僵硬,我感觉我就要死掉,可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憋屈的死去。

    让我回忆一下,那晚的感觉在我这25年的经历当中可曾有过?有,跟这种感觉几乎一模一样,且至今只有这两次。

    那是在我大概十岁的时候,我们家的新房子刚刚被住进去。因为村里盖房是重新规划地段的,我家从原来刁店村1队的老屋搬到了位于土楼村地界上的新房子。刁店与土楼同属一个刁店大队,只不过是老屋位于村西北,新家处在村南头。我似乎也没有觉得这家搬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上学还是那所位于村子中心的小学校,只是来回的路线不一样;玩耍的伙伴还是那群人,虽然和老屋周围的玩伴会因放晚学而暂时分开,但还有几个伙伴的新家也住在我们同一排楼房里。我就这样的上学、放学、写作业,傍晚就骑着自行车到处瞎冲······直到那一次,奶奶领着堂弟从我家路过离开时,一切就变了。
 
   关于奶奶、堂弟还有我的关系,我不想过多叙述。我至今清晰的记得在我四岁那年的某天晌午,我正在奶奶和叔叔住的房院外的南墙根玩耍,忽然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一些骚动,是谁在吵吵着要找一辆车。那个时候的农村哪有什么车,拖拉机、机动三轮、人拉的板车就是我脑海中有关车的概念。我听到有人喊道:“找马三鸭的机动三轮!”马三鸭是我们村1队唯一一家开商店的人。他兄弟姊妹大概七个或者更多,他排行老三所以被唤作三鸭,三鸭有一个弟弟叫四蛋,是我一个要好伙伴的爸爸,我这好伙伴还有一个小叔叔叫马七。于是,马三鸭、马四蛋、马七是我儿时常常听到的名词和碰见的人。最终马三鸭开着他的机动三轮到了我奶奶家门前,当时我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婶婶是不是要生了?接下来,我记忆中的画面就是奶奶扶着婶婶坐在车的中央,婶婶头上戴着一顶毛线织的帽子,半躺在奶奶怀里,身子上裹了一条花红的被褥,被褥里面像是埋藏了一个倒扣的圆锅。周围的几个邻居和近房亲戚,都是妇女们,井然有序的分列坐在车厢两旁,指指点点,叽叽咋咋不知在说什么。所有的人都好像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我,又好像没当我存在,连奶奶也没有多看我一眼,我呆呆的立在那里看他们忙活。一切就绪,车子准备出发。我这才猛然惊醒,怎么没有人说要带上我?难道我不该去吗?我可是在这看了你们好一会儿了!我对着车上的奶奶大叫一声:“我也要去!”,可车的发动机和我的叫声同时启动。“你在家里等着”奶奶冲我喊了一句,车子就前后上下颠簸着开出了。我赶紧在后面追赶,那三轮车竟越发暴躁的“通通通”的往南大路开去。我一边跑,一边哭,一边挥手,一边闹叫,车上的几张嘴发出几种不同的声调朝我喊喊着:“不去,你别去!”我就望见奶奶的一双手朝我来回的摆,意思是让我回吧。我追出了几十米,看出来他们是真不带我去,我也追不上那三个轮子的铁家伙,但我仍不甘心让他们就这样离我而去。于是我不跑了,猛的趴到泥地上,两手捶地,双脚乱蹬,眼睛里流着泪水,嘴里的口水和着鼻涕沿着下巴磕滑下,弄湿了一地。但那铁三轮对我没有丝毫的怜悯,撒开欢儿的奔上南大路,一个右拐弯,向西就消失了。

    这就是我堂弟出生那天我的表现,以一种义无反顾的闹腾迎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来,我对我这个唯一的堂弟绝对算的上是宽厚的仁兄。有好吃的、好喝的只要他在都会想到他。一瓶奶,我喝了一小半,给他留下一大半。直到奶奶去世前几年,奶奶在跟别人聊天还对人家炫耀:“我们家两个小孩,从小到大从来不磨牙,没打过架,大的知道让,小的知道听话,跟一个娘的一样。”不过我们兄弟二人最大的不同是:我长得黑,黑如碳锅,他生得白,白净喜人。马七等人,见我一个人走路,就喊:“黑铁蛋来了”见到我们两个人一起又会说:“一个黑铁蛋,一个白铁蛋。”

    说回那天,奶奶牵着只有五岁的堂弟,从菜市场赶集回去。菜市场在我们新家的东面,而奶奶和弟弟家还住在村西北的老屋。他们路过我家歇脚,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记不得了,但我肯定,我和弟弟一起玩的一定特别开心。那时,太阳已经西下,奶奶领着弟弟要走了,我跟着他们走到我家门口。奶奶右手牵着小弟弟,左手提着或挎着一个捆扎带编织的篮子,她的头上包裹着一条农村老妇常戴的蓝色裹头的头巾,他俩出了门口,左转朝西边那条小路上走去。那条通向西面的路还没有铺上水泥,是土路。土路两边载满了杨树,夕阳染红了西半边天,混着红黄色的余晖从半空中铺洒过来,照映的杨树叶有些恍惚,远远望去杨树枝叶遮盖下的那条土路变成了一条隧道,幽深且死寂。我孤伶伶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好像我们就此分离就永不再见一样。我望着奶奶和弟弟走进那片树林地里,顿感心尖儿像被人揪了一样疼,无限地悲凉、凄冷、孤独瞬间涌上心头。我的心告诉我,我要跟他们一起走,一起回那个熟悉的老屋,钻进老屋后那片茂密的竹林中,找到那群熟悉的伙伴,那里才是属于自己的家!我的心就这样跟着他们两人的身后走着。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可以做点什么,于是转身跑进后屋厨房,对正在和面的妈妈说:“在这住一点都不好,我想去我奶奶家。”当下,我妈的神情俨然已是我后来十多年间相当熟悉的模样,对我的任何想法都采取排斥和压制是她的一贯态度。“你觉得谁对你好,你就跟谁住去吧!”她瞪着眼,冷冰冰的警告我。我知道她是无法理解,也不屑理解我的悲伤的心,尽管我才十岁。我委屈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又生怕她看到,赶忙又跑到门口,向西张望奶奶和弟弟。他们越走越远,越远越小,奶奶不回头,弟弟也不回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路的这头用湿润的双眼目送他们回家。我多想弟弟会调皮的,或者被什么树边经过的有趣的东西吸引,他就会不经意的回望,不经意的看到他的哥哥孤单的凝视着他们,他就一定会告诉走路的奶奶,或许奶奶还会朝我摆手,意思让我回吧。终究那条路是没什么可引起他兴趣的罢,奶奶和弟弟就这样一大一小并着走远,走到西边一条南北路口,转身往北,我就看不到他们了。

    西边的天上映着一道深一道浅,断断续续,勾勾连连的晚霞。一阵风儿吹过,杨树林被吹的哗哗响,土路与杨树相互扶持着伸展到看不清尽头的远方,这条平凡的土路就要连接那半空漂浮的凄美的晚霞。就这样,一个老人牵着她的小孙子走在土路上,迎着落日晚霞,赶集回家。唯独她那敏感、任性、老实、敦厚的长孙伤着心、含着泪独自欣赏由他自己内心描绘的一幅伤悲的画。

    这就是最早让我产生与那晚感受几乎相同的儿时往事,现在回忆起那个场景内心仍然会被触动。如果说,儿时的感伤让自己领略到成长的滋味,那么这一回,与她的分别,使我知道了我的心依然青春,它还在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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