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日报
●在商业化语境下,许多文艺批评成为对个体利益心照不宣的精致维护,文艺批评对人文思想和艺术法则的捍卫,正渐渐败北于商业营销和人际关系的无形之手,这也许是文艺批评屡遭作家和读者双重遗弃的真正原因
●文艺批评并不仅仅是文艺文本的思想阐释和艺术鉴赏,它还关联着作家艺术家的创作趋向、受众的美学接受、文艺理论构建的经验基础、文艺史构建的作品定位,因此文艺批评应该与文艺史和文艺理论呈现为三位一体的格局
●那种以理论拥进文本,却让理论与文本互相龃龉的技术操练,永远无法获得作家艺术家和受众的真正认可,因为除了名词绚烂、概念新奇、语言晦涩之外,只剩不知所云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以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为指导”“对各种不良文艺作品、现象、思潮敢于表明态度,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敢于表明立场,倡导说真话、讲道理”。就现状而言,这种文艺批评的精神还在弱化,并对文艺的健康发展形成了严重制约。我们迫切需要以思想性和艺术性为准绳的学理性文学批评,需要批评家们能对当前多元并存语境孕育下的文学创作开展具有前瞻性和建设性的文学批评。在我看来,批评功能的均衡、批评方法的系统和批评效果的及物是当前文艺批评亟待反思和调整的三大方面。
批评功能的均衡
文艺批评是批评者依托其文艺价值体系,对文艺作品进行的思想审视和艺术评判,它既包含着批评者个人化的思想和审美取向,也是文学艺术普遍法则的投射。近年来,以往那种泛政治化和充满斗争思维的文艺批评逐渐淡去,与此同时,文艺批评出现了新的症候:在商业化语境下,利益共同体催生出了莺歌燕舞的“和气”思维。无论是出于对文艺批评历史偏差的矫正,还是出于对个体利益心照不宣的精致维护,当前的一些文艺批评,借助新媒体传播,迅速滑向了“商业极端”,文艺批评对人文思想和艺术法则的捍卫,正渐渐败北于商业营销和人际关系的无形之手,这也许是文艺批评在当下的文艺实践活动中,屡遭作家艺术家和受众双重遗弃的真正原因。
文艺批评熙攘热闹,却无法掩盖“批评理性”的普遍缺席:文艺批评似乎成了无原则的欣赏和吹捧,对文艺作品的思想缺陷和艺术瑕疵,或视而不见,或遮遮掩掩,批评的锋芒已经被虚伪浮夸的言说遮蔽。我们并不否认“同情之了解”是进行文艺批评的必要前提,没有对作品的同情之了解,包括审美感受和艺术鉴赏,更高一级的批评就无从展开。我们反对的是就此止步,主动放弃批评的职责和原则,停留于平面化的文本梳理,不愿从更高的文艺史视野对作品价值进行审视,即在充分发掘文艺作品所蕴藏的思想艺术创新的同时,对其不足和偏差直指其弊。
破是必要手段,立才是最终旨归。立或许不是单纯依靠批评家能担负起的重任,但批评必须牢牢坚持以文学艺术的健康发展和人性良知为底线,以批评的言说方式,廓清文艺意识的乌烟迷障,指引文艺健康发展的前行方向,警醒文艺创作所出现的不良倾向。唯其如此,批评家才能改变对文艺作品的依附状态,构建起真正的文艺批评主体性,让正在消沉的文艺批评回归其应有的角色和职能,做到“褒优贬劣、激浊扬清”“把烂的剜掉,把好的留下来吃”。也唯其如此,才能真正恢复文艺批评在作家艺术家和受众中的声誉和尊严。
批评方法的系统
文艺批评如何具备“剜烂苹果”的能力与效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继承创新中国古代文艺批评理论优秀遗产,批判借鉴现代西方文艺理论,打磨好批评这把‘利器’,把好文艺批评的方向盘。”当前,文艺批评在对中西方理论的借鉴、扬弃、运用的效果方面,在把握和构建文艺史话语的能力方面,亟待反省和调整。
文艺批评并不仅仅是文艺文本的艺术鉴赏和思想阐释,它还关联着作家艺术家的创作趋向、受众的美学接受、文艺理论构建的经验基础、文艺史构建的作品定位,因此文艺批评应该与文艺史和文艺理论呈现为三位一体的格局。但囿于学科壁垒,在文艺实践活动中,三者往往相互隔阂、各自为政,出现诸如文艺批评的对象不被文艺史关注,或文艺理论无法为文艺批评提供有效的理论武器等种种弊端。尤其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文艺批评逐渐成为西方理论运用于中国文本的技术演练,凡是引进中国的各种西方理论,几乎都被批评家演绎了一番。西方文艺理论的确开启了文艺认知的新方式、新视角,但我们还要看到,一些生搬硬套西方理论,削足适履、强制阐释的现象也相当普遍,这实际上暴露了我们的理论资源与本土的文艺史和文艺批评实践互相脱离的问题。与此同时,也存在文艺批评者缺乏理论意识和文艺史意识的现象。一些文艺批评,虽然有着强烈和直接的文艺现场“介入感”,却止停于“现场性”,个人化的解读往往自说自话,放弃了其作为文艺史构建的把门人职责,放弃了其丰富理论、检验理论、构建理论的使命,这也造成了汗牛充栋的批评文章大多湮没于故纸堆中的“怪现状”。
因此,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打破学科壁垒。首先,文艺批评必须具备文艺史的意识。文艺批评不是对文艺对象的一次性解读,它承担着文艺史构建的基础性工作,直接影响着文艺作品进入文艺史的方式与定位,它对文艺作品的挖掘和批评,同样影响着作家艺术家的创作走向、社会的文艺认知。如果割裂了文艺批评与文艺史的联系,那么,文艺批评的言说也将单薄苍白、无所依托。其次,文艺批评还肩负着构建和检验文艺理论的职责。文艺理论是基于文艺批评和文艺史的规律性总结,理性、系统、深刻、有效是其基本属性。文艺批评是对文艺现场的直接介入,既有感性、直接的体验优势,也有着由于现场性所必然附带的局限性。因此,文艺批评需借助于中西方先人的智慧结晶,从文明发展和文化现代性的角度去理解、透视乃至评判文艺事实。但理论并非万能之思,任何一种文艺理论都有其无法克服的系统缺陷,文艺批评不仅应该成为“过去”理论的现场检验,还应该以文艺现场的文艺事实,对现有的理论进行不断修复、调整和更新。否则,文艺批评只会沦为个人呓语,无法实现其在文艺实践活动中不可或缺的独特价值,更无从成为习近平总书记所期望的“引导创作、多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重要力量”。
批评效果的及物
文艺批评对文艺创作要发挥其独特的鉴赏、阐释乃至引领作用,归根结底需要批评家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深入感触文艺,做文艺的“及物者”。
面对文本,批评家要有潜心的阅读体验,那种匆匆浏览甚至只看梗概便匆匆下笔的批评者,其实连鉴赏的资格都没有,批评文本变成了批评者的自我标榜和孤芳自赏。及物的批评还包括面对作家艺术家时,真诚对话,追求真理。这种及物的交流,既包括对文艺新质素的张扬,对艺术偏差的批评,还可能是对文艺未来发展多种可能性的探讨。它凝聚着批评家对作家艺术家人格的尊重,对创作成果的尊重,更有着对文艺不断超越的企盼和追求。
及物的批评还体现在批评写作的过程中。文艺批评应是穿透文艺的感性表现,以理性的方式直抵思想文化前沿的利器;与此同时,文艺更需要批评家个人的生命体验和美学感悟,以其饱满的热情、丰富的心灵进行二次创造,书写出感性与理性、精妙与朴实、深刻与隽永兼备的批评文本。批评文本是批评家与作家艺术家、批评家与文艺作品受众、受众与作家艺术家进行心灵交流的桥梁,那种以理论拥进文本,却让理论与文本互相龃龉的技术操练,永远无法获得作家和读者的真正认可,因为除了名词绚烂、概念新奇、语言晦涩之外,只剩不知所云。唯有批评者的不断反省和调整,才是诸多学院派批评家摆脱角色尴尬和批评困境的出路。
及物的批评,还要求批评家具有广博的知识积累和前瞻性的批评视野,如此方能让文艺批评落地生根。中西方的许多著名文艺批评家,本身就是作家出身,但这样的两栖批评家在当代文艺批评界还很少,创作经验的先天不足,似乎成为批评家对创作现状进行发声的“软肋”。可批评家也正因为没有深陷于“身在此山中”的思维局限,从而可能获得“登临绝顶,一览众山”的视野优势。而广博的文艺内外的知识积累以及由此构建的人文底蕴、人文智慧、人文情怀,恰恰是一个批评家能够直面艺术本质并展开文艺批评的重要资本;也唯有具备了广博的知识素养、坚定的批评勇气,才能进行个人性和普遍性相融合的再创造,去审视、引导和构建文学艺术的未来——“有了真正的批评,我们的文艺作品才能越来越好”。
(作者为山西财经大学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