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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巧云:南门里,雪花红与白……

2015/12/7 21:44:37      来源:      人气:2871

    那是五十年一遇的冰雪灾害。“慢橹摇船捉醉鱼”的俏江南,一下变成北国冰川。为了点亮万家灯火,电力员工们顶寒风、踩积雪、踏泥泞,巡视、检修、焊接,手抱肩扛运送电杆塔料粮草……一切正如他们在日记中写的:凭着不屈的精神,借着“馒头”的能量,我们翻山越岭,涉溪淌水……                           
                                                                        ——题记


 
 
    七年前,枫走了。披着一袭白雪,倒在茫茫大地上。
    在他身后,停电半个月的村庄,刹那间灯火通明。
    除夕夜,春节联欢晚会正要开播。翘首期待的人们炸开了锅,纷纷走出庭院,奔走相告。整个村庄就象除夕夜的饺子,沸腾着,欢呼着。
    如果激情的鞭炮、多情的烟花留意,在它们从空中画出弧线重返大地的瞬息,定会听到枫最后的祈祷。
    枫很快被鹅毛大雪覆盖。那白茫茫的雪光,一次次将我的记忆冻疼。
 
 
    去北方玩雪,一直是生在南方的枫,打小的期望。
    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北方的大学,成了我的同学。
    大一那年冬天,看到第一场雪,不算大,枫却兴奋得手舞足蹈。那从空中徐徐落下的六角花瓣,枫说像一个个挥舞魔杖的天使。站在校园后面的山岗上,依栏凭眺,黛山翠柏若隐若现,忽而一簇翠绿,枫说那是半遮半掩的松柏,在跳舞;忽而一抹黛青,枫说那是巍峨大山,在挺直脊梁;忽而又一团血红,枫说那是红色玛瑙般镶嵌于山脊的红叶,在打盹……
    枫拎回来塑料罐子、帽子、披肩和各色油彩。娘说过,年糕如泡在北方的雪水中,就不容易坏了。那个寒假枫便给娘带回一罐子雪水,给家人捎回一叠雪人照片。
    那些雪人是枫模拟爸爸、妈妈、妹妹、爷爷和姥姥的模样,精心堆出的。堆之前,枫曾以我做试验。枫说:丫头,站好。于是我便成了他的模特。拍照前,他还把他买的绒线帽和花披肩给“我”一一戴上。
 
 
    那是五十年一遇的冰雪灾害。
   “慢橹摇船捉醉鱼”的俏江南,一下变成北国冰川。小桥流水被遮住容颜,松林听涛变得哑口无言。所有建筑在纯白中失去光彩,所有道路在寂静中摆脱喧嚣,所有花草树木在银装下瑟瑟发抖。
    二十多天的低温、冰冻、暴雪,持续出现的断电、停水、封路。无论在湘西的偏僻农村、云贵高原深处,还是少数民族村塞,到处都有被大雪、冰冻压垮的房屋、铁塔。许多地方电网崩溃,倒杆遍地。
    为了点亮万家灯火,电力员工、社会各界热血沸腾、众志成城。
    他们不停地在湿滑的路面上来回奔跑。顶寒风、踩积雪、踏泥泞,巡视、检修、焊接,手抱肩扛运送电杆塔料粮草……很多线路平时巡线只走1小时,冰雪中他们却走上了7、8个小时。
    一切正如他们在日记中写的:凭着不屈的精神,借着“馒头”的能量,我们翻山越岭,涉溪淌水……
 
 
    枫说很想见见“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气派,体会一下“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可真的见了,却没能有心情体会。
    大学毕业那年,媒体报道,燕山脚下一小学受雪灾,民办女教师为救学生,不幸被倒塌的土房压死。感动之余,学校决定组织采风团前往。枫拉着我说:丫头,报名去。
    当我们到达燕山脚下那所小学时,已经下午,大雪初停,学校正隐在皑皑白雪中。为暖和自己,许多同学正在操场上奔跑嬉戏。教室墙角边,有个孩子把手伸进衣服最里层,缩成一团;有个孩子穿着一双张着五个大“嘴巴”的水鞋,黑黑的“嘴巴”里还掉出一大截破布;有个孩子穿着一双超大的鞋,据说,码子大一点是为了长大后能继续穿;有个孩子甚至没穿袜子,没有后跟的鞋子,已被雪水打湿,裸露的小脚跟冻得乌黑……尽管很冷,这些孩子并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玩耍,他们就那样蹲着,眼里一片茫然,如同远处棉絮般的积雪。
    看到这些可怜的孩子,枫心里溢满酸楚。
    枫说,真希望媒体每讲述一个辛酸故事,结果不是无数捐款拥向穷困者,而是无数砖头砸向失职的政府机构和失信的民间慈善组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孩子们穷出了故事,说明已经默默承受了太多痛苦。
 
 
    线路工外出抢险,要么在雷电交加之时,要么在刮风下雪之际。枫是线路工,也是局里屈指可数的线路专家。家乡常年不见雪。枫出去抢修,更多是在暴风骤雨夜。
    枫喜欢雪,更想征服它。当许多地方出现暴雪冰灾,枫脑海里一下闪过燕山脚下那些孩子,便赶紧报名加入了紧急援救队。
    风在刮,雪在下,多条线路倒杆倒塔。
    由于风雪大,气温低,上铁塔的梯子便成了“冰柱”。 “冰柱”太滑,手抓不住,脚踩不稳,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枫和同事非常吃力地爬着。他们戴着风雪帽,穿着厚棉衣,感觉竟跟没穿没戴一样。只听风在耳边呼呼吹,刀子般割着脸。清鼻涕流出,一会儿就成了冰凌。嘴和舌头冷木了,想说话说不出,要工具只能打手势。除冰时,一手握铁锤,一手握铁杆,要移动位置,竟发现手套被冻得粘在铁杆上,非用力不能扯下……
 
 
    枫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是属于男性的。
    前些年同学聚会前,枫在电话里说:丫头,十年不见,想去看看你。我知道他更想看的不是我。
    果然,枫把时间定在冬至,那天大雪翻飞。
    与枫同来的,还有他那姣小美丽的夫人。
    我们依旧去堆了雪人。
    枫的夫人带上了枫大一第一次见到雪时,买的绒线帽和花披肩。
    我想起那次大一那个雪人照片,便跟他夫人开起玩笑。我说:这个帽子和披肩是当年枫送我的,我没要。
    他夫人笑,然后摘下帽子,顽皮地把它戴在我头上,问我:可疼?
    一顶绒线帽,又不是钢盔,怎么会疼?我虽不解,却故作反答:疼。
    枫夫人又问我:可眼花?
    我仍答:花。
    枫夫人一下子笑道:这不就得了!
    枫也在一旁挤眉弄眼,坏坏地笑,并帮腔道:人家可是戴着不疼不花,舒服着呢!看我不解,枫后来提醒我:亏你还看过《拜月亭》呢!
    我方想起其中一出:虎头山一草寇巡得一顶金盔,当时山上有五百喽啰,正少一寨主。当下决定以盔寻主,谁戴得盔的,谁就做寨主。五百喽啰跃跃欲试,结果谁戴上都似泰山压顶,头疼眼胀。直到一山花当饭、溪水当茶、流落天涯的小生戴上,方才不疼不花,做得真命寨主。
 
 
    抢修就是命令。
    枫抢修回来已是子夜,手还没有烤暖,手机又响了。
    又有线路停电了。
    他立即赶去。
    地上白茫茫一片,甚至连土坑也被如席大雪填平了。怕掉到坑里,枫找来粗麻绳把自己和同事一起捆上。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他们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移。赶到故障点时,天已麻亮。
    裹着鹅毛雪片,枫依靠“脚码子”(电工爬电杆用的木踩板)一步一步爬上电杆。电杆冰冷湿滑,攀爬非常艰难。枫爬上滑下,几经折腾,好容易爬到抢修位置。很快,手僵了,腿不听使唤了,嗓子也哑了。在最后一次换好“脚码子”回身往下揣木板时,冻僵的手怎么也抱不住电杆,结果不幸摔落。
 
 
    鲜花、翠柏丛中,安放着枫的遗像。千余名亲友、同事及受灾群众默默走进殡仪馆,悼念这位抗冰英雄。
    为枫送行的那天,突然,风停了,雪住了。低回婉转的哀乐声中,太阳从天尽头的缕缕白光中探出脑袋,于是曾被枫称为天使的积雪,纷纷落泪了。
    我替枫帮夫人把披肩裹紧。这个曾隐喻自己是最适合枫的聪明小女人,此时脆弱得让我心疼。
    我又把枫走的消息,发短信告诉了燕山脚下那个小学的校长。校长后来在电话里说,为悼念枫,他们学校放了半天假。 同学们在一个小土堆前,立了木牌,放满了用野山花编的花圈。
    我想问枫:天堂有没有暴雪断电?号码刚拨出,手机里便传来一缕音乐:2008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大一些。停靠在广州的电力机车,带走了最后一片回家的希望。我象一只一动不动的蝴蝶,一次次把寒冷和饥饿重叠……
再一次,我的眼里弥漫起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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